夕阳把滨江路的旧码头染成一片金红，生锈的吊臂在晚风中吱呀作响，像位垂暮的老人在叹息。
林枫躲在集装箱的阴影里，盯着斜对面那栋挂着“魅影酒吧”霓虹灯牌的建筑。
玻璃门里不断传出重金属音乐，混着男女的笑闹声，与周围废弃厂房的沉寂格格不入。
他扯了扯身上刚换的衣服——是从旧货市场花五块钱淘来的深蓝色工装夹克，袖口磨得起了毛，但足够厚实，能遮住后背的伤口。
刚才在后巷简单处理过，血止住了，但一动还是钻心地疼。
赵雷的人肯定还在搜他，这地方鱼龙混杂，正好***，也最危险。
“吱呀——”旁边的铁皮棚传来声响，一个穿着褪色蓝布衫的老太太端着个搪瓷盆走出来，盆里是刚摘好的青菜，水滴顺着盆底的破洞往下掉，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她看见林枫，愣了一下，随即朝他挥挥手，声音嘶哑：“后生，躲雨不？”
林枫抬头看了看天，刚才还金红的晚霞不知何时被乌云吞没，风里带着湿冷的潮气，眼看就要下雨。
他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铁皮棚里堆着些废纸箱，角落里支着个煤炉，上面坐着个豁口的铝壶，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谢谢您，阿姨。”
林枫在煤炉边坐下，炉壁的温度透过裤子渗进来，暖得他紧绷的肌肉松了些。
老太太把青菜放进墙角的竹筐，拿起煤炉上的铝壶，倒了杯热水递给他：“刚烧开的，暖暖身子。
看你这样子，是跟人打架了？”
林枫接过搪瓷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一动。
这杯子上印着“劳动最光荣”的红字，边角都磕掉了漆，像极了他家以前那个。
他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涩意：“跟人起了点冲突。”
“这世道，安稳日子不好过哦。”
老太太叹了口气，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倒出一根自卷的烟，用火柴点燃，“我家那口子，以前就在这码头扛大包，一场雨摔断了腿，老板给了五十块就把人打发了，躺了三年就走了……”她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眼角的皱纹堆成了沟壑，“这魅影酒吧，以前是个仓库，被那个姓苏的女人盘下来，改得花里胡哨的，夜里吵得人睡不着。
听说里面啥勾当都有，不少年轻姑娘进去就没好下场。”
林枫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阿姨，您见过一个叫林玥的姑娘吗？
十***岁，大眼睛，瓜子脸，有点瘦。”
老太太想了想，摇了摇头：“每天进进出出的姑娘多了去了，记不清。
不过上个月有个姑娘总在酒吧后门徘徊，看着挺胆小的，被门口的保安推搡过好几次，跟你说的年纪差不多。”
林枫的心猛地一跳：“她后来呢？”
“不知道。”
老太太磕了磕烟灰，“有天夜里下大雨，听见酒吧那边吵得厉害，好像有人喊‘死人了’，第二天就没见过那姑娘了。”
“死人了？”
林枫霍地站起来，后背的伤口被牵扯得生疼，他却浑然不觉，“您确定？”
“不好说。”
老太太摆摆手，“这种地方，打架死人不稀奇，老板总有办法压下去。
后生，我劝你别多管闲事，那苏媚后台硬得很，连江家都得给她几分面子。”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打在铁皮棚上像放鞭炮。
远处的霓虹灯在雨幕里晕开一片模糊的光，酒吧门口的保安缩着脖子躲在屋檐下，手里的橡胶棍敲打着掌心。
林枫谢过老太太，把五块钱悄悄放在煤炉边，推门冲进雨里。
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冷意顺着领口往骨头缝里钻，却浇不灭他心里的火。
如果小玥真的出事了，他今天就算拼了命，也要从苏媚嘴里掏出真相。
他绕到酒吧后门，这里堆着几个黑色的垃圾桶，散发着馊臭味。
墙角有个排水口，水流成了小河，混着不知名的脏东西往下淌。
他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顺着排水管往上爬——这是他在狱里学的本事，再光滑的墙，只要有能借力的地方，就能爬上去。
排水管年久失修，“咯吱咯吱”响，锈屑不断往下掉。
林枫爬到二楼，抓住窗沿翻身跃进，正好落在一个堆放杂物的储藏室。
里面弥漫着灰尘和酒精的味道，几个空酒瓶倒在地上，标签上的外文己经模糊不清。
他屏住呼吸，透过门缝往外看。
外面是条走廊，铺着红色的地毯，墙纸上画着暧昧的图案，尽头的包厢里传出男女的调笑声。
一个穿着黑色吊带裙的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过，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没声音，脖子上的丝巾遮住了半张脸。
林枫悄无声息地溜出去，贴着墙根往楼梯口走。
走廊尽头的包厢门没关严，他瞥见里面的景象——烟雾缭绕中，几个男人搂着浓妆艳抹的女人喝酒，其中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正是江家的远房亲戚江涛，去年还在酒桌上嘲笑他是“江家的狗”。
“涛哥，听说江家大小姐订婚，您没去喝喜酒？”
一个女人娇笑着问，手在江涛的胸口游走。
江涛灌了口酒，嘿嘿笑：“去啥？
那赵天宇看着人模狗样，其实就是个绣花枕头。
倒是那个林枫，从号子里出来了，还敢跟江家叫板，真是活腻了。”
“林枫？
就是那个替江浩顶罪的上门女婿？”
另一个男人惊讶地问，“他还敢回来？”
“回来又咋样？”
江涛啐了口唾沫，“赵雷带了几十号人搜他，早晚得扒了他的皮。
说起来他那妹妹还真不错，去年在红灯区见过一次，可惜被苏媚抢了先，听说后来不听话，被沉江了……砰！”
包厢门被一脚踹开，林枫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眼神像淬了冰的刀。
江涛脸上的笑僵住了，手里的酒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你怎么在这？”
江涛吓得往后缩，酒意醒了大半。
林枫没说话，一步步走进来。
地毯吸走了他的脚步声，却吸不走他身上的戾气。
包厢里的其他人吓得尖叫，几个女人抱头蹲在地上，两个男人想往门口跑，被林枫一脚一个踹倒在地，疼得嗷嗷叫。
“你刚才说什么？”
林枫盯着江涛，声音在嘈杂的雨声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妹妹怎么了？”
“我……我胡说的！”
江涛抖得像筛糠，“是听别人说的，不算数！”
林枫弯腰，捡起地上的半截啤酒瓶，抵在江涛的肥脸上。
冰冷的玻璃贴着皮肤，江涛的脸瞬间白了：“我说！
我说！
是苏媚说的，你妹妹偷了她的东西，被她的人处理了，扔江里了……处理了？”
林枫的声音发颤，握着啤酒瓶的手青筋暴起，“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上个月，下大雨那天……”江涛的牙齿打着颤，“求你放过我，我就是随口说说，跟我没关系啊！”
“跟你没关系？”
林枫笑了，笑声里全是血腥味，“你姓江，就有关系！”
他猛地抬手，啤酒瓶的棱角狠狠砸在江涛的额头上！
血瞬间涌了出来，糊住了江涛的眼睛。
江涛惨叫着倒在地上，林枫没停，抬脚就往他的腿上踩——他记得清清楚楚，当年父亲被打断腿，就是这个江涛带的头。
“咔嚓！”
骨头碎裂的声音混着惨叫，在包厢里回荡。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十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
她身材高挑，卷发披在肩上，红唇像淬了毒的花，手里把玩着一把银色的手枪，正是苏媚。
“好热闹。”
苏媚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林枫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这位就是林枫？
刚出狱就敢砸我的场子，胆子不小。”
林枫转过身，手里还握着那半截啤酒瓶，血顺着瓶口往下滴：“我妹妹在哪？”
“你妹妹？”
苏媚歪了歪头，像是在想，“哦，你说那个叫林玥的小姑娘？
不听话，偷了我的钻石项链，被我扔江里喂鱼了。”
“你找死！”
林枫像头失控的野兽扑了过去，啤酒瓶首刺苏媚的胸口。
苏媚身后的保镖立刻上前阻拦，两把短刀同时劈向林枫。
林枫侧身避开，啤酒瓶划过一个保镖的喉咙，血喷了他一脸。
他没擦，任由温热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淌，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苏媚没动，只是把玩着手枪，冷眼看着混战。
她的保镖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出手狠辣，招式精准，比江家那些蠢货强多了。
林枫后背的伤口裂开了，血浸透了夹克，动作也慢了下来，胳膊上被划了一刀，深可见骨。
“停。”
苏媚突然开口。
保镖们立刻停手，围成一圈把林枫困住。
林枫喘着粗气，握着从保镖手里夺来的短刀，警惕地盯着苏媚。
“你很能打。”
苏媚走到他面前，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嗒嗒”的声，“比江家那些废物强多了。”
她伸出手，用涂着红指甲的手指轻轻划过林枫胳膊上的伤口，“疼吗？”
林枫没说话，只是眼神更冷了。
“想知道你妹妹的下落？”
苏媚收回手，用纸巾擦了擦指尖的血，“跟我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林枫问，声音沙哑。
“帮我杀个人。”
苏媚凑近他，红唇几乎贴到他的耳边，“赵天宇，赵家大少。
你帮我做掉他，我就告诉你林玥在哪，还能帮你对付江家。”
林枫猛地推开她：“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我知道林玥还活着。”
苏媚笑得得意，“上个月她确实偷了我的项链，但不是我处理的，是江晚晴的人。
她们把她关在城西的废弃工厂，想引你出来。”
林枫的心沉了沉：“你怎么知道？”
“江城的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苏媚收起手枪，“江晚晴怕你报复，想趁你找妹妹的时候杀了你。
赵天宇也想除掉你这个‘前姐夫’，好名正言顺娶江晚晴。
这两个人，对你来说，都是仇人吧？”
林枫沉默了。
江晚晴……他曾经以为的良人，竟然也想置他于死地。
还有赵天宇，那个即将取代他的男人。
“我帮你杀了赵天宇，你真的会告诉我小玥在哪？”
“当然。”
苏媚伸出手，“成交？”
林枫看着她的手，又看了看地上哀嚎的江涛，还有窗外越来越大的雨。
他没有选择。
他握住了苏媚的手，她的手很软，却带着冰冷的凉意。
“成交。”
苏媚笑了，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明智的选择。
后天晚上赵家有个酒会，赵天宇会去，我给你安排身份进去。”
她从包里掏出个小巧的对讲机，“叫医生来，给林先生处理伤口。”
很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提着医药箱进来，给林枫处理伤口。
酒精擦在伤口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他却一声没吭，只是盯着窗外的雨幕。
雨还在下，旧码头的吊臂在风雨中摇晃，像在为谁默哀。
林枫知道，从他握住苏媚手的那一刻起，他的复仇之路就更危险了。
但他别无选择，为了小玥，别说杀赵天宇，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得闯。
处理完伤口，苏媚的人给了他一套干净的西装和一个地址：“去这等着，酒会的细节会有人告诉你。”
林枫接过地址，转身往外走。
经过江涛身边时，他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哀嚎的男人：“告诉江振南，下一个，就是他。”
江涛吓得连连点头，屎尿都快出来了。
走出魅影酒吧，雨己经小了些。
林枫没打伞，任由细雨打在脸上，清醒了不少。
他走到滨江路的江边，望着漆黑的江面。
江风吹过来，带着鱼腥味，冷得刺骨。
如果小玥真的在城西工厂，他必须尽快救她出来。
但苏媚的话能信吗？
她会不会和江家、赵家联手设了个圈套？
林枫摸了摸脖子上的半块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冷静下来。
不管是不是圈套，他都得去。
他从怀里掏出老太太给的那杯没喝完的热水，水早就凉了，但他还是一口喝了下去。
远处的霓虹灯在江面上投下晃动的光影，像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林枫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赵天宇，江晚晴，江家……你们的债，该开始算了。
他转身离开江边，背影在细雨中显得格外孤绝，却又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夜色深沉，而属于他的战斗，才刚刚进入最危险的阶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