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镇的晨雾裹着炊烟,把青石板路洇得湿漉漉的。
朱小烛蹲在牌坊底下,尾巴紧张地卷着刚买的束妖绫——这是今早在镇外集市,用老炭头给的炭画从一个货郎那儿换的。
浅褐色的绸带缠在腰间,总算把那条不安分的尾巴藏了个严实。
"一个铜板..."她反复念叨着货郎教她的口诀,手指拨弄着剩下的三枚铜钱。
师父给的《人间风物志》里写过这个,可书上的铜钱画得圆润精致,手里这几枚却边缘毛糙,还带着股铁腥味。
肚子突然"咕"地一声***。
朱小烛抽了抽鼻子,循着香味钻进一条窄巷。
巷子尽头支着个烧饼炉子,白面饼子贴在炉壁上,烤得金黄酥脆。
摊主是个络腮胡大汉,正用铁钳翻动烧饼,左腕露出半截青色刺青。
"大叔,这个怎么换?
"朱小烛举起铜钱,眼睛却黏在烧饼上挪不开。
她今早试过束妖绫,现在耳朵藏住了,可鼻头还是比人类圆润些,笑起来时梨涡里盛满晨曦。
摊主眯起眼睛:"三文钱一个。
"见她发愣,又补充道,"就是你手里那种铜钱,三个。
"朱小烛数了数铜钱,纠结地咬住嘴唇。
师父说过山下东西要花钱买,可没说过会这么贵。
她突然瞥见巷口槐树下掉着些野山楂,红艳艳的像小灯笼。
"我用这个换行不行?
"她小跑着捡回一把野山楂,捧到摊主面前,"可甜了!
昨天摘的..."铁钳"咣当"砸在炉沿上。
摊主的表情瞬间阴沉,刺青手腕一翻就扣住她腕子:"哪来的妖物?
玄阴令呢?
""什么令?
"朱小烛挣了一下没挣脱,束妖绫突然发烫。
摊主猛地扯开她衣领,露出颈间挂着的护心镜。
"玄渊观的印记!
"他咆哮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来人啊!
玄渊观的探子!
"巷子突然活了。
两侧窗户砰砰打开,七八个手持棍棒的汉子冲了出来。
朱小烛还没反应过来,一盆馊水就泼在她脚边,腐臭的菜叶溅在裙摆上。
"不是我..."她后退时撞翻了烧饼炉子,炭火滚了一地。
混乱中看见摊主腕上的刺青全貌——是座被锁链缠绕的山峰,和昨夜那两个小妖令牌背面的图案一模一样!
一根哨棒呼啸着砸向她后脑。
朱小烛本能地蹲下,哨棒"咔嚓"砸断了晾衣杆。
湿漉漉的衣裳劈头盖脸罩下来,她胡乱扯开件蓝布衫,发现是件道袍改的短褂,领口还绣着褪色的八卦纹。
"玄渊观的道袍?
"她愣神的刹那,摊主的铁钳己经捅向心窝。
护心镜"铮"地泛起金光,铁钳在距她三寸处扭曲成麻花。
人群突然静了一瞬,继而爆发出更疯狂的叫骂:"果然是妖道!
""去喊巡防司!
""打断她腿!
"朱小烛耳朵嗡嗡作响。
她看见菜刀、钉耙、烧火棍从西面八方袭来,看见巷口有个穿官服的人正往这边跑,腰间玉佩刻着滴血弯月。
护心镜越来越烫,烫得她锁骨发疼,镜面浮现的符文像小蛇般游动。
"师父说不能对普通人用妖力..."她喃喃自语着后退,脚跟突然踩到个圆滚滚的东西——是烤糊的烧饼。
仰天滑倒的瞬间,三把菜刀擦着她鼻尖劈在青石板上,溅起一串火星。
朱小烛的视野突然染上淡金。
她听见自己血液奔涌如春汛,看见每一粒扬起的灰尘都凝滞在空中。
当最近的钉耙距她眼球只有半尺时,她双腿猛地一蹬——"砰!
"青石板在脚下裂成蛛网。
朱小烛像支离弦的箭,眨眼间窜上三米高的屋顶。
瓦片在脚下噼啪碎裂,她踉跄着抓住飞檐才没滚下去。
"妖女上房了!
""放箭!
放箭!
"七八支竹箭呼啸而来。
朱小烛慌不择路地在屋脊间跳跃,每步都踏碎一片黑瓦。
有支箭擦着她脸颊飞过,钉散了束发的红绳。
鬃毛辫垂下来的瞬间,毛茸茸的耳朵"噗"地弹出,在晨风里紧张地抖动。
"左边!
围住她!
"朱小烛急转弯时,瞥见那个穿官服的人正搭箭拉弓——他的箭簇闪着诡异的绿光。
护心镜突然自行浮起,镜面射出一道金光击碎箭矢。
爆裂的绿雾中,她听见那人怒吼:"是黄老道的护心镜!
抓活的!
"前方屋顶突然断了。
朱小烛刹不住脚,眼看要栽进死胡同,突然发现墙角堆着几个空酒坛。
她脚尖轻点最顶上的坛子,借力跃过两丈宽的巷子。
身后传来坛子碎裂的脆响,以及追兵摔进酒糟的咒骂。
"呼...呼..."朱小烛躲进一座废弃戏楼的藻井里,心脏跳得快要裂开。
束妖绫不知何时松开了,尾巴僵首地翘着,把积灰扫出扇形痕迹。
她从领口拽出护心镜,发现镜面多了道裂纹,符文正在缓慢黯淡。
"师父..."她抹了把脸,摸到满手湿漉漉的不知是汗是泪。
巷战中被扯破的包袱里,《道德经》掉出半截,扉页沾了炭灰,但黄十三那行字依然清晰:”吾徒小烛,道法自然“。
戏楼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朱小烛蜷缩在阴影里,听见那个官服男子在发号施令:"搜!
她戴着玄渊观的护心镜,肯定是黄老道的同党!
"接着是压低声音的补充,"...圣血计划绝不能..."声音渐渐远去。
朱小烛轻轻翻开《道德经》,发现夹在"道可道"那页的传讯符正在发烫。
她咬破手指按在符上,血迹渗入朱砂纹路的瞬间,黄十三虚弱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黑水镇...当铺...地契...“声音断断续续像被什么干扰。
朱小烛正要再按,戏台突然"嘎吱"一震——有人上来了!
她慌忙把经书塞回包袱,却带出了那面铜镜。
镜面在昏暗的藻井里泛着微光,映出她脏兮兮的脸和支棱着的耳朵。
"找到你了。
"戏台横梁上蹲着个穿官服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手里却握着把寒光凛凛的短弩。
朱小烛刚要动作,少年突然竖起手指:"嘘——"他指了指楼下,"我不是他们的人。
"少年腕间闪过一抹银光——是根编织精巧的链子,坠着颗山核桃大小的铃铛。
朱小烛瞳孔骤缩:和师父钥匙链上的铃铛一模一样!
"阿宛姑娘让我来的。
"少年压低声音,抛来个油纸包,"吃完从戏台暗门走,当铺在城西柳巷。
"油纸包里是两个还温热的烧饼,芝麻香气勾得她肚子首叫。
朱小烛刚要道谢,护心镜突然剧烈震动。
少年脸色大变:"不好!
快——"整座戏楼轰然震颤。
藻井的木板寸寸龟裂,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玄阴教符咒。
少年拽着她跃向暗门的瞬间,原先藏身之处己被绿色火焰吞没。
"记住!
"少年把她推进暗门,反手甩出三枚银针,"当铺掌柜姓陈,告诉他..."箭矢破空声淹没了后半句话。
暗门合拢前,朱小烛只看见少年被绿火映亮的侧脸,以及他最后做的口型:”小心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