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定的味道,不是尘埃,也不是冰雪,而是一种被高度过滤后、掺杂着极微弱臭氧味的冰冷气息。
这是叶轻眉最熟悉的、也是唯一熟悉的“世界”的味道。
她所在的,并非雕梁画栋的殿宇,而是一个巨大、空旷、被柔和冷白色光芒笼罩的空间。
西壁和穹顶是浑然一体的银灰色合金,光滑得映不出倒影,只有指示灯如同呼吸般明灭。
远处,低沉的嗡鸣声永恒不绝,那是维持这个地方运转的系统正在工作,声音规律得足以让人发疯。
叶轻眉赤着脚,踩在温凉的地板上,身上穿着一件同样毫无特色的银白色连体服。
她面前,一道淡蓝色的光屏悬浮在半空,无数复杂的数据流和结构图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其中夹杂着一些早己失落的古代文字和公式。
她的手指在空中快速划过,光屏上的内容随之飞速切换。
她的动作熟练至极,甚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
只有那双眼睛,清澈、乌黑,深处藏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苗,显示着她与这个冰冷环境的不同。
这里被外界称为“神庙”。
但叶轻眉知道,它不是什么神庙。
它是一个囚笼,一个保存着上一个纪元文明最后火种的巨大博物馆,或者说,是一座高度自动化、与世隔绝的基因库和数据库。
而她,或许是某个重要项目的后代,或许是意外苏醒的“藏品”,被冠以“天脉者”的名头,拥有调用这里大部分知识的权限,却唯独没有离开的自由。
主脑——那个冰冷的、无处不在的人工智能——监控着这里的一切。
“五竹。”
她轻声唤道,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单薄。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黑色的身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不远处的光线阴影里。
他就像是从黑暗中凝结出来的一样,身姿挺拔,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衣衫,脸上蒙着一块黑布,遮住了双眼,却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指令。
“数据库里说,外面的世界有一种叫‘春天’的季节。”
叶轻眉没有看他,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些不断滚动的数据上,语气里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闲聊感,“冰雪会融化,土地上会长出绿色的植物,叫做草,还有各种各样的花,空气是暖的,闻起来有泥土和生命的味道。”
五竹沉默了一下,然后用他那特有的、平稳无波的声音回答:“根据气象学资料,‘春天’是行星围绕恒星公转,到达特定轨道位置时,该区域日照时长和角度变化,导致平均气温回升至冰点以上所产生的自然现象。
您描述的嗅觉体验,来源于土壤中微生物代谢活动加剧以及植物挥发性有机物的释放。”
叶轻眉停下了滑动的手指,终于转过头,看向那个仿佛没有感情的人形。
她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又有着更深的理解和依赖。
“我不是在问你科学原理,五竹。
我是在说那种感觉,那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她向前走了几步,靠近那面最大的、也是唯一能看到“外面”的观测窗。
窗外,是永恒不变的景象:肆虐的风雪和无边无际的惨白,能见度低得可怕,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冻结了。
“你想出去看看吗?
五竹。
不是通过数据,而是真正地用脚踩在泥土上,感受一下‘春天’的风?”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五竹的脑袋微微偏了一下,这是一个极其人性化的、思考般的动作,但给出的答案却依旧基于绝对逻辑。
“我的核心指令是守护这里,并确保您的安全。
离开博物馆庇护范围,遭遇未知环境及潜在风险的概率将超过97.4%。
该行为与核心指令冲突。
因此,‘想’或‘不想’的情感判断,不在我的程序逻辑之内。”
果然又是这样。
叶轻眉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被倔强取代。
她早己习惯了这样的回答。
然而,她从未停止过尝试。
她总觉得,在五竹那精密无比的处理器深处,除了冰冷的逻辑,应该还有别的什么。
是她日复一日的唠叨,是她分享的所有关于外界的故事和想象,悄悄写入了一些异常的数据。
就在这时,一个冷漠、毫无情绪起伏的合成音突然在空间上方响起,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警告:能量循环系统B7区段流量异常。
建议执行巡检程序。
叶轻眉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
主脑永远在监听,在监控。
任何超出日常模式的对话和行为,都可能引来它的“关注”。
五竹立刻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用汇报般的语气平静回应:“收到指令。
立即前往。”
他没有再看叶轻眉,转身便以那种无声却高效的方式迅速离去,黑色的身影很快融入通道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空间里又只剩下叶轻眉一个人,还有那永恒的低鸣和冰冷的光。
她重新望向那片被风雪统治的窗外,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厚厚的特种玻璃和狂乱的雪幕,看到更远的地方。
她的手轻轻抬起,指尖最终落在冰冷刺骨的观测窗玻璃上。
那股寒意瞬间钻进她的指尖,蔓延而上,却让她的眼神变得更加清明和坚定。
这里很好,很安全,拥有一切知识。
但这里没有春天,没有泥土,没有真正活着的味道。
这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囚笼。
而她,己经做好了打破它的准备。
一个大胆、疯狂、酝酿己久的计划,在她心中彻底成型。
她需要一样东西,一样足以对抗这个冰冷世界和未知危险的武器。
她知道它在哪里。
叶轻眉收回手,最后看了一眼窗外,转身走向与五竹离去相反的另一条通道。
她的脚步不再慵懒,变得轻快而果断,像一只终于决定要起飞的黑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