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舒予只觉得浑身发冷，方才喝下的热汤此刻在胃里灼烧。
她攥紧膝上的餐巾，在她指间皱成一团。
餐厅里静得可怕，银质餐具碰触瓷盘的声响都显得刺耳。
唐予怀深吸一口气，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母亲，予予回来是好事。”
他转向妹妹，语气刻意温和许多：“正好公司在拓展海外业务，你最熟悉那边。
来公司帮我吧？”
说着朝老爷子使了个眼色。
老爷子立即接话：“对对，予予啊，这次回来就别回巴黎了。”
他轻拍唐舒予的手背，声音带着恳切：“爷爷年纪大了，就盼着你们都在身边。
进公司好好帮帮你哥，都是一家人…叮”的一声脆响打断了温情。
苏婉将汤匙掷进碗中，冷笑一声：“公司？
唐家什么时候需要请个扫把星来坐镇了？”
她目光扫过唐舒予的脸：“是嫌我们还不够倒霉吗？”
这话像一记耳光，抽得满室寂静。
空气瞬间凝固。
唐予怀猛地起身，椅子腿与大理石地面摩擦出刺耳声响：“母亲！
您非要这样吗？”
“我怎样了？”
苏婉目光如刀，首首射向唐舒予，“是她自己非要回来！
十一年前要不是她——够了！”
老爷子重拍桌面，碗碟震得哐当作响。
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手指颤抖地指向苏婉，“你…你给我闭嘴！”
在一片死寂中，唐舒予轻轻放下筷子。
“爷爷，哥，”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微笑，“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她起身微微颔首，自始至终没看苏婉一眼，仿佛那人根本不存在。
“予予……”唐予怀急忙起身。
但她己经转身离去。
餐厅里剩下三人。
苏婉端坐如常，慢条斯理地夹起一根青菜细嚼慢咽，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只是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丝毫情绪。
老爷子颓然跌坐椅中，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唐予怀望着妹妹离开的方向，双手紧握成拳，骨节泛白，最终却无力地坐回原位。
–唐舒予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慢慢滑坐在地。
柔软的羊绒衫下摆微微卷起，蹭着身下厚实的地毯。
月光从落地窗漫进来，在她脚边投下一片模糊的光晕，却照不亮角落的深暗。
她没有哭，只是觉得累。
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疲倦，沉重得让她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她早该知道的。
十一年了，什么都没改变。
心里竟还存着一丝可笑的、卑微的期待——也许时间能改变什么，也许母亲会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哪怕只是随口问一句呢？
没有。
刚才在餐桌上，母亲看她的眼神，比看陌生人还要冷。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
夜风吹动纱帘，带来院子里西府海棠过于甜腻的清香。
远处城市的灯火连成一片，像散落的星辰，却无一盏能为她而亮。
她想起一个月前偶然看到的那段专访视频。
视频里的他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谈及回国接手顾氏集团后重大的决策，言语间是她从未见过的锐利与从容。
镜头推近时，她甚至能看清他眼底曾经熟悉的温和被一种冰冷的锋芒取代。
明明才过去三年，那个记忆中会在雪夜里为她暖手的男人己然执掌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变得陌生而遥远。
从那天起，那些本该被遗忘的往事，开始悄然潜入她的梦境。
所以当工作室需要派人回国洽谈项目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其实这个设计案不需要她亲自来，但她就是想回来看看。
夜风微凉，她轻轻抱住手臂。
那些在洛杉矶的日子简单又真实。
没有唐家，没有那些刺耳的标签，她可以只是她自己——一个普通的设计师。
月光如水银般流淌，静静漫过唐家老宅古老的青瓦飞檐，照亮这所华丽却冰冷的牢笼。
二楼书房的窗敞着，唐予怀倚在窗边，指间的烟己经燃了大半，积了长长的灰烬。
夜色里，妹妹房间的窗漆黑一片。
他想起餐桌上母亲那句"扫把星"，烟灰簌簌落下，烫在手背上却浑然不觉。
这些年来，母亲看他们的眼神从来都是冷的。
小时候他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拼命考第一，拿奖状，换来的永远只是淡淡一瞥，甚至一句“别给我丢人”。
后来他才慢慢明白，有些人的心天生就是冷的，捂不热，像一块永远焐不热的石头。
走廊尽头的主卧里，苏婉正对镜卸妆。
镜中的女人依然美丽，保养得宜，唯有紧抿的唇角泄露了紧绷的心事。
梳妆台最底层的暗格里，藏着一张泛黄的旧照——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笑得眼睛弯弯。
她的手指在照片上停留了片刻。
镜中，她的目光罕见地柔软下来，那是任何人都未曾见过的温柔。
随即却像被烫到般猛地收回，“啪”一声合上暗格。
镜中的表情迅速冻结，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坚硬，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动摇从未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