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静书斋列诺!手机版

您的位置 : 首页 > 执手天下

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09-24

1金越朝·天朝二十三年·五月五月的风,裹挟着渐浓的暑意和青梅未熟时微涩的气息,

掠过江畔驿亭新抽的柳枝。正是榴花初绽、草色深浓的时节,却偏逢离别。

方行一身崭新的制式皮甲,腰间悬着父亲留下的旧刀,身形已比去年抽高了不少。

显出青年人的轮廓,但眉宇间那股尚未褪尽的少年意气仍清晰可辨。十七岁的他站在驿亭前,

脊背刻意挺得笔直,试图将这身军装撑得更像个叱咤风云的将军。

阳光在他微有汗意的侧脸上跳跃,

映出刚毅的线条和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是奔赴前程的豪情,更是眼前难舍的牵扯。亭内,

十六岁的林清静静立着。她穿着家常的藕荷色衫裙,领口系带的红绳衬得颈子更加纤细。

她微微垂着眼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一方帕子,

那帕子上细密的针脚是她昨夜匆匆绣就的交颈鸳鸯,针脚有些微乱,一如她此刻的心潮。

两年前父母的允诺将彼此的生命相连,那少年明朗的眼神便成了她心里细细滋养的月光。

可这道月光,现在要远赴战火纷飞的北方了。“清儿,”方行的声音低而沉,

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哑,“等我四年。”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那句在他心头翻腾了无数遍的承诺。林清抬起头,目光撞进他灼灼的眸子里。

那里面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燃烧着年轻的火焰。“四年后,”方行向前踏了一步,

仿佛要拉近这段离别的距离,字字清晰地撞进林清耳中:“我定会归来,抬十六人的朱轿,

缀百尺红绸,风风光光地迎你过门!你的凤冠,要嵌上边关最好的东珠!”他说得斩钉截铁,

像一个少年对世界发出的响亮宣告,既是承诺,也是鞭策自己的枷锁。

他要为自己心爱的姑娘挣一个足以匹配这盛大诺言的未来。“……”林清喉头一哽,

千言万语堵在那里。她看着他意气风发、又强撑着镇定的样子,

所有的不舍和担忧在唇齿间辗转。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叮咛:“……刀剑无眼,千万珍重。

我……等你回来。”声音柔得像风中的柳絮,却带着磐石般的重量落在方行心头。

她手指用力,那方绣着鸳鸯的帕子被攥紧了,像是攥住了未来某个安稳的凭证。

催行的号角声远远传来,沉重而急促。方行深深望了林清一眼,

似乎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微红的眼眶,紧抿的唇,

清澈眼底映着的自己——牢牢固刻进心底最深处。他猛地转身,

甲叶撞击出一串略显刺耳的脆响,大步流星地向集结的队伍走去,不敢再回头。

那背影在五月的艳阳下挺得笔直,像一杆离弦的箭,

带着少年人破釜沉舟的决心射向烽烟弥漫的远方。风,穿亭而过,卷走了少年铿锵的誓言,

也吹动少女的裙裾。林清望着那越来越小的身影融入行伍的烟尘,直至完全消失。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无声地滑落,砸在紧握的帕子上,洇湿了那一对略显歪斜的鸳鸯。她抬手,

用指尖擦过脸颊,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担忧与思念化作一份沉静。四年不长,她想,

她会在江南的烟雨里,数着梅子黄时的雨滴,数着鸿雁北归南迁的次数,

数着石榴花开花落的光阴,等一个鲜衣怒马、功成归来的少年郎,如约风光地娶她。

2金越朝·天朝二十七年·五月江南的五月,依旧是榴花似火、烟柳垂江的景致。

只是今年开春后,坊间早已传遍了年轻将军方行即将衣锦还乡的消息。

他不再是四年前那个青涩少年,而是被圣上亲封为“骁骑将军”,

镇守北境数度击退强敌的传奇人物。林府庭院内,

一株当年在驿亭旁移栽的石榴树已亭亭如盖,缀满沉甸甸的花苞。

林清一身素雅的水青色襦裙,立于树下。她鬓边没有珠翠,只簪一支通体透亮的白玉簪,

身姿如修竹般挺拔,眼神沉静如水。四年时光洗去了少女的娇憨,

沉淀出大家闺秀特有的端凝书卷气。她正小心翼翼地给新开的茉莉修剪枝条,手腕平稳,

动作一丝不乱。四年,她在江南的烟雨里数清了梅熟几度,雁归几程,石榴花开又落了几番。

她信他铁骨铮铮去,亦会重诺千金还。所有闺阁时光的等待,都被这份信念织得严丝合缝。

门外骤然响起锣鼓喧嚣和人声鼎沸。管家几乎是踉跄着奔进来,又惊又喜,

语无伦次:“小姐!来了!是方将军!

仪仗威武得很……只是、只是将军身边……”管家的声音卡住了,带着一丝惊疑。

林清剪枝的手微微一顿,一丝极浅的疑惑掠过眼底,但很快平复。她放下银剪,

理了理袖口:“贵客临门,更衣迎候吧。”当林清身着更为正式的丁香紫缠枝莲纹礼衣,

在厅堂主位坐定时,外间沉重的脚步声已到门口。方行果然回来了。他身形更高大坚实,

戎马磨砺出的棱角如刀削斧凿,一身玄色云纹战袍衬着内敛的金线滚边,

腰间佩剑镶嵌的宝石在日光下灼灼刺目。少年意气已被刚硬锐利的军将气场所取代,

唯有眉宇间一道浅色疤痕,诉说着边关风霜的酷烈。他是带着昔日的承诺风光归来,

只是这风光里,却并非为她一人而备。紧随在方行身后半步的,竟是一位陌生姑娘。

那姑娘约莫十七八岁,穿着一身少见的大胆装束——并非时下女子常见的襦裙,

而是裁剪利落的胡装样式:赭石色的窄袖锦袍,系着墨绿革带,

乌发高高梳成一把结实的麻花辫子垂在胸前,辫梢还系着一颗小巧的狼牙。

她步履轻快得像草原上的小马驹,五官明朗如烈日,

一双眼睛清澈坦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野性,毫无闺阁女子应有的低眉顺眼。

尤其醒目的是她腰间挂着一个塞得鼓囊囊的皮质小囊,

散发出淡淡的、与江南雅致熏香迥异的食物香气。厅堂的气氛,

在三人出现的那一瞬凝滞如冰。3方行的目光在林清脸上短暂停留,

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烫了一下,飞快挪开。他嘴唇微动,似乎想开口,

却被身侧的姑娘抢了先。那陌生姑娘大大方方上前一步,

毫无惧色地直视着端坐上首、仪态万方的林清。

她从腰间皮囊里掏出一把油纸裹着的、色泽金黄的蜜饯果干,声音清脆爽朗,

像珠子落进玉盘,也像一个突兀闯进江南水墨画的异色笔触:“林清姐姐是吗?

将军不好意思说,我叫阿莱勒!”她直接点破,笑容明朗得刺眼,“北境草原上的人!

这四年,陪着将军在雪窝子里啃冻硬的馕,在大风沙里埋锅造饭的,是我!

”“他吃惯了我烤的羊肉、我煮的珍珠奶茶,没有这些,他撑不过那些冰刀霜箭的日子!

”她把蜜饯向前一递,动作自然得仿佛是在分享一份理所当然的喜悦。厅中仆役倒吸冷气,

鸦雀无声。方行猛地攥紧了拳,却没有阻止。阿莱勒眼神灼灼,话语像离弦的箭矢,

又急又锐地射向林清平静的面庞:“将军说你们有父母之约,那都是陈年旧事!”“林姐姐,

你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在温暖水乡长大,根本不懂我们在关外怎么活!

”“我和将军不一样,我们一起流过血,一起在战场上搏命,是真正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人!

”她语速极快,带着草原特有的磅礴直白:“他心里装的是真真切切的我!

不是从前那个模模糊糊的约定!”“你识趣,咱们就好聚好散!你值得更好、更安稳的归宿!

”“何苦强绑一个心里没你的人?我和阿行,才是一世一双人!”“一世一双人”五个字,

被她用充满生命力的语调说出,像一把滚烫的匕首,

狠狠地扎进林清胸膛里那根埋藏了四年的心弦上。那承诺,

当年也曾被另一个人用同样炽热的语气诉说过。林清端坐不动,像一座骤然封冻的玉雕。

四年来反复描摹的重逢画面、精心编织的锦绣未来,在这一刻被蛮横撕裂。

尖锐的痛楚从心尖爆发,瞬间蔓延四肢百骸。她脸色倏然变得苍白如纸,

指尖在袖中深深掐入掌心,那点锐痛仿佛成了支撑她脊背的唯一支柱。眼前的方行,

那身威武的将军袍服,

与她记忆中那个目光灼灼、许诺要以十六抬大轿和东珠凤冠迎娶她的少年,已经彻底割裂。

他看着身旁阿莱勒时,那种下意识的袒护与纵容,是林清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温度。

巨大的羞辱感和被轻贱的悲愤,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瞬间淹没。

博学使她明晰礼义伦常;大家闺秀的教养教会她泰山崩于前亦不失仪态。

林清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翻江倒海的痛楚与屈辱生生压下去。再抬起头时,

那双漂亮眸子里翻涌的情绪竟已沉落下去,只剩下一种极致冰寒下的清醒,

像古井最深处冻结的潭水。她没有看咄咄逼人的阿莱勒,而是将平静得近乎可怕的目光,

直接投向方行。那目光穿透了他威严的军袍,仿佛要钉进他灵魂深处去。“方将军。

”她的声音响起,不高不低,甚至没有想象中的颤抖,却字字清晰。带着金石撞击的清响,

瞬间压下了厅内所有杂音,“四年沙场峥嵘,果然令将军脱胎换骨。”方行浑身一震,

避开她的视线,张了张嘴:“林清,我……”林清没有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

她微微扬起了下颌,

那份与生俱来的骄傲在巨大的打击下反而淬炼出更加凛然不可侵犯的光芒。

“将军今日既携‘知己’同来,想必心意已决。”她的视线扫过阿莱勒腰间的皮囊,

那里仿佛还弥漫着她陌生却又极具生命力的烟火气息,“既是如此,旧约不必,也无需空言。

”“那‘一世一双人’之说,今日倒由旁人掷还于我,亦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最后一句,带着冰冷的讽刺,宛如利刃割在方行脸上,让他面色瞬间灰败下去。

4她缓缓站起身,身姿笔直如松,再无半分摇晃:“这门亲事——”她顿了顿,

目光澄澈如镜,映出两个让她无比陌生的人影,吐出的两个字,

斩断了她少女时代所有的绮念与牵挂:“退!亲!”两个字落定,再无转圜余地。

她甚至不需要对方的退亲书,自己走到了书案前。磨墨,提笔,

饱蘸墨汁的狼毫在光滑的宣纸上疾走,墨迹淋漓凝重。她一字一句写下退婚书契,

字迹依旧娟秀工稳,力透纸背,唯有最后一笔落下时,

一点浓墨在“契绝”二字下洇开一个沉重的墨点,像是心头滚烫滴落的血珠无声凝结。写完,

她放下笔,拿起那张纸转身。走到方行面前,将那纸递向方行。她的手指纤长稳定,

纸张在两人之间递出的距离,仿佛隔开了生死四年的时光和完全错付的心意。

“此为退亲书契,请将军收好。”她的声音平静无波:“愿将军与……此心所属之人,

自今日起,江湖路远,各不相干!”阿莱勒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将一军惊呆了,

准备好的所有义正词严瞬间失去着力点。

方行看着眼前这张墨迹未干的退亲书和林清明镜般的眼神,

所有冠冕堂皇的借口、那些酝酿许久的托辞,都像被这眼神里的寒意冻得支离破碎。

他伸出手,想去接那纸,手指却莫名颤抖起来。厅堂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五月的风,

似乎比四年前更显燥热,吹动林清鬓边一缕未曾束紧的柔软发丝。她没有再看他一眼,

挺直着脊背,转身向厅后走去。步伐不疾不徐,裙裾纹丝不乱,唯有紧握的手心掐得更深,

留下新月般的血痕,那是她留给自己唯一的、无声的痛楚宣泄。那背影,

决绝如一块投入深潭的美玉,再未泛起一丝涟漪。她走过廊下,

目光扫过庭院中那株含苞待放的石榴树,花瓣艳红似血。她没有停步,

只是眼神深处那一丝曾经无比炽烈的光亮,彻底熄灭,归于一片沉寂的荒原。

她甚至没有带走方行当年在江畔塞给她的那枚作为定情信物的、质地粗砺的北地玉佩。

那枚玉佩,不知何时被留在书案一角,无声地黯淡着微光。

5厅堂上残留的、令人窒息的氛围随着林清的转身而凝聚不散。她没有走向喧闹的前门,

没有理会仆役们惊惶失措的低呼,只是沿着熟悉的回廊,一步步走回自己幽静的闺房。

房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外界的纷扰与窥探。方才挺得笔直的脊梁,

此刻在无人处终于显出一丝强撑后的疲惫。然而,她的眼神里没有迷茫,

只有一片冰封后的死寂,和一种近乎凌冽的决断。

她径直走到屋内那张陈放着文房四宝与闺阁珍藏的红木小柜前。

打开最底层那个上着黄铜小锁的抽屉——里面整齐码放着的,是厚厚一叠信笺。

纸页已经有些微微泛黄,带着江南特有的潮湿气息,

每一封都署着同一个遒劲却尚带稚气的签名——方行。那是四年间,

北境的风雪、战场的号角、少年将军的豪情与孤寂,穿越千山万水送达她手中的证明。

每一封她都视若珍宝,反复翻阅,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曾温暖过无数个等待的日夜。此刻,

林清看着它们,眼底没有半分留恋,只有一片刺骨的寒芒。她抱起那沉甸甸的一叠信笺,

走到窗前那小巧的鎏金铜盆前。没有丝毫犹豫,她将火折子擦燃,明亮的火焰瞬间跳跃起来。

火苗贪婪地舔舐上脆弱的信纸。火焰迅速蔓延开来,微黄的信纸卷曲、变黑,化为灰烬,

连同其上承载的誓言、思念、少年模糊的倒影,都在炽热的火光中扭曲、消逝。

字迹化作青烟,袅袅升腾,仿佛过去四年的时光也被一并焚毁。

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纸张焦糊味道,带着某种祭奠的残酷意味。她静静地看着,

火光映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映在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有泪,

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直至最后一页信纸也化为飞灰,她才面无表情地盖上铜盆。

“来人。”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贴身丫鬟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

被屋里的烟味和小姐周身沉郁冰冷的气息吓得大气不敢出。“将这盆灰,”林清指着那铜盆,

“还有这些东西,送去方府,交给方行。”“转告他:所有我赠与他的东西,

烦请他即刻收拾出来,一件不留,派个小厮送回来。”“而他赠于我的东西,我林清,

一件也不想留。”丫鬟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但看着小姐不容置喙的眼神,

只能颤抖着端起铜盆,低声应道:“是。”很快,方府那边就有了回应。

大概是被林清这近乎决绝、甚至带着羞辱意味的举动震慑了,也可能是某种残存的愧疚作祟,

方行没有拖延。几个方府的下人,抬着一个不小的樟木箱子,送到了林府偏门,神色尴尬。

箱子被抬到林清的小院。她没有打开看。里面装着什么?

是当年他笨拙地用树根刻出的小玩意儿?是她寄去的平安符?

还是那些不值钱却被他视为宝贝的小石子?又或许,

还有那枚……他曾许诺要用东珠取代的劣质玉佩?都不重要了。

这些曾被她细心收藏、寄托无数情思的物件,此刻成了最碍眼的见证,

诉说着她这场彻头彻尾的笑话。“抬去后园。”林清声音冷淡地吩咐,“随便找个角落,

埋了。埋深一点。”下人领命而去。不久之后,后园那株新开的茉莉花丛旁,

便多了一方新翻的泥土,将一段少女情深埋葬得无声无息。6夜色,终于沉沉地覆盖下来。

月光透过窗棂,清冷地洒在地面。白日里的喧嚣、愤怒、屈辱,仿佛都被黑夜稀释了,

沉淀下来的,是刺骨的痛与巨大的空虚。林清没有点灯。她独自坐在窗边的小榻上,

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盏酒壶,一只青玉小杯。她自斟自饮。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

烫得她几乎呛咳,却也被这***辣的感觉驱散了一点那彻骨的寒意。一杯,

两杯……酒意并未带来暖意,反而让压抑了一天的脆弱彻底决堤。积蓄已久的泪水,

终于无法抑制地涌了上来。起初是无声的滑落,浸湿了衣襟。渐渐地,

细微的呜咽从紧咬的唇缝中溢出,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清。她伏在小几上,

肩头无法控制地颤抖。四年。整整四年。她的豆蔻年华,她的情深不寿,她数着梅雨鸿雁,

绣着嫁衣凤冠的期待……像一个精心描摹的海市蜃楼,

被那个叫阿莱勒的女子轻易用一个“一世一双人”的宣告戳破,

被那个她曾以为情深义重的少年亲手覆灭。他挣回了功名,挣回了荣耀,

甚至还挣回了一个能陪他“埋锅造饭”、“雪窝子啃馕”的“知己”。那她呢?

她这四年算什么?一个守着旧约、不知好歹、只配在温暖水乡里等他垂怜的摆设吗?

“刀剑无眼,千万珍重……”她记得自己那时的叮咛多么温柔,

“我等你回来……”何等讽刺!他确实珍重了,确实回来了,带着他的风光和另一个女子。

而他承诺的“十六抬朱轿”、“东珠凤冠”……原来不过是他年少轻狂时,

对另一个女子夸下的海口!泪水落在杯中,与酒液混在一起,滋味咸涩难当。她恨,

恨他的背信弃义,恨那女子的咄咄逼人,更恨自己的天真与毫无保留的相信。

7林清主动退亲,还是以如此激烈的方式退回信物、断得彻底,在江南繁华地,

在消息灵通的世家大族圈子里,如同投下了一颗巨石。林家瞬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各种流言甚嚣尘上:“听说林家那大房女儿被方将军退亲了?”“不对!

是林家姑娘自己写了退亲书契!刚烈得很!”“啧啧,为何?定是林大小姐有什么不好呗?

不然人家新晋将军何必……”“我听闻,方将军是带了位北边来的姑娘回来,英姿飒爽的,

怕是……”“唉,可怜林大小姐,等了四年,

等来这么个结果……”林清成了人们口中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带着隐秘揣测的谈资。

这巨大的风波不可避免地冲击到了整个林家。首先是林家待字闺中的其他女儿。

她们在议亲时,原本门当户对的人家,态度开始变得微妙。虽然没有明说,

但“林家的女儿竟会被夫家嫌弃”、“林家名声有损”的流言还是带来无形的阻力。

几个适龄姐妹的亲事都受到了或大或小的波折。其次,是林家内部。

府中各房本就有利益纷争。此时,平日就对长房地位、资源分配心存不满的其他几房,

终于找到了由头。“父亲,母亲!”林清的三婶在家族聚会上忍不住发难。

“清姐儿这事……实在闹得太大了!”“那方将军是什么人?”“是圣上钦封的将军!

她这样当众退亲、焚书埋物,不是打人家的脸吗?

”“万一惹恼了方家……咱们林家还要不要在江南立足了?”“就是,

”二叔也皱着眉头附和,“退亲便退亲,私下处理不好么?”“非要弄得人尽皆知,

平白带累了我们房里的女孩们的名声!”“如今外头都在传,说我们林家的女儿性子刁蛮,

不识大体!”“而且方将军已然荣归,即便……即便另有新欢,以清姐儿的家世品貌,

未必不能……”又有族中长辈欲言又止,语气中带着功利的不赞同。

主座上的林清父母——林氏大房夫妇,脸色铁青。他们为女儿的遭遇心疼如绞,

更明白女儿是被逼到了绝境才如此刚烈。然而,家族的利益,其他小辈的前程,

此刻都成了压在他们身上的重担。面对满堂的指责和非议,林清的父亲,

一位素来以清流自诩的文人,此刻也不得不权衡。他强忍着心痛与愤怒,沉声道:“够了!

”厅堂瞬间安静。他深吸一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事情已经发生,追究无益。

清儿……心中郁结,留在府中,也恐更生事端,徒增议论。

”他艰难地做下决定:“让她……暂时离府,到城外云溪庄子上……住些时日吧。

”“一则为她自己清心,也避开这风口浪尖。二则……也算是给外面、给其他房头,

一个交代。等风波平息了,再议归期。”这决定如同在众人心头落下了定音锤。

有人眼中闪过轻松,有人则带着一丝对林清的歉意和无奈。林清很快就知道了这个决定。

她并不意外,甚至有一种解脱般的平静。府中的压抑氛围,那些或同情或躲闪或嫌恶的目光,

让她窒息。离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她没有挣扎,也没有抱怨。8在一个雾气朦胧的清晨,

一辆素朴的青布马车悄无声息地从林府后门驶出。

载着林清和她仅剩的贴身丫鬟、几箱简单的衣物书籍,向着城外清冷寂静的山庄而去。

车窗外,街市的繁华喧嚣与她再无关系。她微微掀起车帘一角,

最后看了一眼府邸那巍峨的门庭,目光平静无波。这一去,远离了家族纷扰,

却也远离了她生活了十余年的繁华世界。那少女在江南烟雨中等候情郎的时光,

已经彻底结束。前方等待她的,是云溪山庄的孤寂月光,以及一段漫长而未知的人生旅程。

江南五月的榴花依旧似火,却再也照不亮她心底被冰封的荒原。在云溪山庄的日子里,

林清的生活变得简单而规律。她每日沉浸在书海中,或是在庭院中练习书法,

享受着远离尘嚣的宁静。然而,这种平静的生活在六月下旬的暴雨夜打破。那一夜,

电闪雷鸣,暴雨如注。林清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狂风骤雨,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突然,

一个黑影从窗外闪过,紧接着,窗户被猛地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跳了进来。

林清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只见来人身材高大,面容冷峻,手中握着一把匕首,

正抵在她的咽喉处。男子低声威胁道:“别出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林清心中虽然害怕,

但表面上却尽量保持冷静。她轻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男子沉声道:“我需要一些伤药和热水,你马上去准备。”林清不敢怠慢,

立刻命丫鬟去准备所需物品。丫鬟放下伤药热水便迅速退出,室内重归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余烛火不安地跳动。匕首的寒意仍紧贴肌肤,林清强迫自己镇定,深吸一口气,

用微微颤抖的手拧干了浸透热水的白布。“动作快!”男子声音低沉,侧过身去,

示意她处理后背。烛光勾勒出他宽阔却紧绷的肩背线条,一道狰狞的伤口斜贯其上,

皮肉翻卷,暗红色的血迹浸透了破碎的衣料,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斗。林清心中微颤,

纵然害怕,却也生出几分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她小心翼翼地用热布巾擦拭伤口周围的污血和汗渍。每一次触碰,

男子紧实的肌肉都不自觉地绷紧、抽动,喉间溢出极力压抑的闷哼,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却倔强地没有躲闪。林清的动作愈发轻柔,尽量不去触动更深层的痛苦。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草药的气息。轮到上药时,林清屏息凝神,指尖蘸着清凉的药膏,

一点一点、细致地涂抹在那滚烫而血肉模糊的伤口上。男子咬牙忍耐,

身体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传到林清指尖。开始包扎了。

林清需将长布条绕过他的胸腹进行缠绕固定。她不得不靠近,微微倾身,双臂穿过他的肋下。

距离骤然缩短,她身上那种特有的、宛如雨后山茶般清冽幽淡的体香,随着这贴近的动作,

幽幽地飘散开来,无声无息地浸润了呼吸。这香气如此不合时宜,又如此清晰。

男子身体骤然一僵,鼻尖下意识地轻轻嗅了一下。那不是任何脂粉香料的浓烈味道,

而是一种……干净的、温暖的、带着一丝丝微甜的清冽气息,如同初春破晓的露珠,

悄然钻入鼻腔,竟短暂地压过了血腥味和药膏的苦涩。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扣着匕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松了几分力,但眼神依然锐利如鹰。林清专注于伤口,

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变化。她动作麻利,一层层仔细缠绕、打结。当布条妥帖地包裹好伤口后,

她才微微松了口气。“好了。”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平静,退后一步。男子猛地转过身,

迅速地抓起一旁相对干净的外衣穿上,动作间扯动伤口让他倒吸一口气,眉头紧锁,

但速度丝毫未减。他利落地系好衣带,遮住了那染血的包扎布。匕首“呛啷”一声入鞘。

他没有道谢,甚至没有再看林清一眼,只是目光如冷电般扫过门口和窗外,确认安全。

大步走向敞开的窗户,他身手矫健地翻身上窗台,背影高大而孤冷,融在浓重的夜色里,

仿佛一只归林的夜枭。就在他即将消失的前一瞬,他身形顿了一下,仿佛迟疑了什么。接着,

一声清脆却细微的轻响落在窗棂之下铺着绒毯的地面上。他没有回头,纵身一跃,

彻底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连同那迫人的威胁一同带走。

室内只剩下林清急促的呼吸声和摇曳的烛火。过了许久,她才鼓起勇气,

拖着发软的双腿走近窗边。借着微弱的烛光,她弯腰拾起了地上的东西。触手温润,

并非凡品。那是一枚玉佩。一枚通体洁白、雕工精细的环形玉佩,却在中央一点位置,

残留着一抹暗红——那是……他伤口的血?不知是在打斗中沾染,还是在刚刚纠缠时,

无意中沾染上的。玉佩在烛火下泛着莹润却诡异的光泽,上面还残留着一丝他的体温,

也似乎缠绕着一缕清冽的茶花暗香与铁锈般的血腥味。林清的手指轻轻拂过那点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