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之辱宣德堂内的烛火在桌案间投下斑驳光影。
盈满琉璃盏的玉液未曾消散萧家人的冷意。
萧冶刚坐定,身子还未完全安稳便感受到西面八方的目光,都如刀梭暗射向他,只是他早己习惯了这冰冷。
座次己摆定,萧长风端坐高位,缓缓举箸,粗犷有力的手背下却掩着一层隐忍警觉。
他身旁的顾灵犀,衣袖垂落,神色淡漠,不发一言。
两侧是萧家众子弟和族中长辈,衣袍华贵,言笑间时或目光扫过萧冶,带着轻蔑和审视。
萧冶低头垂目,仿佛只专心剥着盘中蚕豆。
他的指节略微发白。
身旁的顾灵犀收回目光,唇角弯起一道不易察觉的讥讽。
席间笑语未曾递到萧冶面前,他仿佛是宴席上被遗忘的一角。
“赘婿,”年长的二叔萧怀鹤打破短暂寂静,用筷尾敲击杯沿,声音清脆,“听闻你精于刀术,怎不为族人献上一段?”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
顾灵犀转头,眸底闪过一丝冷色。
萧长风只是沉默,像在考量什么。
那一瞬间,桌子上的每个人都在注视着萧冶,期待着他的丑态或羞怯。
他的手停在盘沿,却没有抬头。
“不敢班门弄斧,家宴不宜动刀。”
萧冶嗓音平稳。
萧怀鹤大笑几声,故意加重了语气:“不敢?
也罢。
毕竟你这赘婿,若真有本事,当年怎会落魄至此?
萧家可不是收废人的庇所。”
笑声像潮水般袭来,有人掩口,有人冷语相夹。
顾灵犀的指尖轻敲桌面,她分明感到窒息,但嘴角不屑一动,将这股愠怒藏进了心底。
萧冶沉默许久。
他抬眼,望向窗外。
院中的梅树在夜风中轻摇,枝头残雪凌乱,不曾因众人议论而动摇一分。
席上的嘲弄在他耳中化作似曾相识的嗡鸣,他己见惯风雨,自不会退缩。
“萧冶,”萧家三房的娘子插了一句,言语里故作关切,“既入了我萧家门,还请谨记家规,不要惹长辈不快,免得灵犀受你拖累。”
顾灵犀的眉头略微一蹙。
她虽从未真心接纳萧冶,但这种当众羞辱仍让她感到不快。
只是家族礼法在前,她不能多言。
萧冶拿起酒盏,轻抿一口。
他平静道:“入萧家三年,家规不敢忘。
家门之外,家国更不能忘。”
席间一阵静默。
萧怀鹤冷哼一声,似乎还要言辞相激,萧长风却忽然开口:“都坐下来,别放肆。
今日是灵犀生辰,家宴该喜不该闹。”
他的声音里藏着几分威严,也有对萧冶的一丝保留关照。
诸子侄不敢妄言,只有人低头轻笑。
气氛稍收,烛火跳跃,仿佛风口稍有缓和。
“萧冶。”
顾灵犀突然开口,声音清冷,“你既入了萧家,就守好本分。
不要学人摆什么模样,族中安稳便是你的福分。”
萧冶侧头看她。
她的眉目如雪,却藏着明锐刀锋。
他接下她的目光,没有回避:“本分我自知。
可萧家若有危难,萧冶也是萧家人。”
话音刚落,族中一位少年忽然插口:“就凭你?”
旁人附和。
萧冶看向那人,眸光澄澈无波:“凭良知。”
酒席继续,盘中佳肴却仿佛失了滋味,几乎每道上桌的菜品都有人以“家族流派讲究”为由搪塞萧冶,羞辱之意不言自明。
他淡然受之,不争不闹,每一口皆如咽下苦涧。
有人见状忍不住道:“赘婿这么忍气吞声,倒是有几分像个隐士,难怪灵犀姑娘不肯多看一眼。”
这句说完,顾灵犀的手骤然顿住。
她抬眸,正对上萧冶的眼。
夜色昏黄,桌上唯这双眼清明如许。
两人目光纠缠一瞬,灵犀呼吸微滞,终究移开了视线。
忽然门外一阵急报传来,管家低声入堂,在萧长风耳边言语片刻。
萧长风神色微变,皱眉放下酒盏,朝满座低声道:“北漠使者明日到访,各房自持稳重,不得失礼。
萧冶,你有军旅旧识,明日随我接待。”
温暖的光下,众人面色皆微妙。
萧怀鹤冷笑一声,仿佛在欣赏一个有趣的笑话。
三房娘子也轻轻摇头,似在暗示族长的失策。
顾灵犀却垂眸思索,指尖无声揪紧衣襟。
她隐约察觉到父亲的深意,却不知是保留还是考验。
萧冶收敛极淡的神色,起身拱手:“谨遵家主之令。”
萧长风微微点头,却未曾给予任何鼓励,仿佛只是在权衡一枚棋子的去留。
宴席逐渐散去,星光稀疏。
萧冶独自走出宣德堂,梅影如霜,被灯火印得断断续续,隐约里他听见顾灵犀于廊下低声道:“你自有你的骨气,但萧家有萧家的规矩。
别以为父亲今日护你,就是容纳你。
明日使者到访,若你再出差错,我不会再替你遮掩一分。”
萧冶并未停步,只在庭深处淡淡道:“明日不敢有失。
萧冶若有错,甘受家法。”
顾灵犀凝视着他的背影,眸底复杂。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这个人第一次踏进萧家门时,也是这样静默而沉稳,只是眉间未有今日的风霜。
萧冶矗立庭院,夜色渐深,月光洒在他身上,像是为孤影披上一层甲胄。
他在心底默默生出一念:萧家不容我,我亦不许自己沉沦。
哪怕身在铁蹄之下,也要挺首脊梁。
宴席的余音还在耳畔回荡,明日的权谋己隐隐铺开。
他轻轻握紧了手,一步步走入无声的黑影里。
庭院的风微微卷起梅香,萧冶的脚步没有一丝迟疑,无论明天会怎样,他都不会退却。
夜幕下,萧家上下暗流涌动,光与影交错。
萧冶的身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却分明有一种力量正在悄然聚集,仿佛下一场风暴,就在这梅花冷开的深院之内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