铂悦府顶层公寓的玄关灯感应亮起,柔和的光线倾泻而下,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温柔地包裹起来。
糖豆挣脱妈咪的手,像只出笼的小鸟,蹬掉小皮鞋,光着脚丫就啪嗒啪嗒冲进客厅,对着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发出“哇”的一声惊叹。
“妈咪!
好高呀!
能看到整个城市的灯海!”
他整张脸几乎要贴到玻璃上,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映着窗外璀璨的星河。
苏晚关上门,将那扇厚重的、据说能防弹的入户门彻底锁死。
门锁咬合的轻微“咔哒”声,像是一个确切的句号,终于为五年前那个仓皇狼狈的夜晚,画上了终结。
她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还残留着新家具淡淡的皮革和实木气味,干净,空旷,却让她前所未有地安心。
这是她的家。
只属于她和糖豆的,全新的、坚固的巢穴。
她弯腰,将糖豆那双摆得歪歪扭扭的小鞋子捡起来,整整齐齐地放进鞋柜。
然后才首起身,看着儿子像个小探险家似的,在各个房间兴奋地穿梭。
“妈咪!
这个房间有星空顶!
好酷!”
“浴室好大!
浴缸可以游泳!”
“阳台!
妈咪快来看!
有秋千!”
糖豆叽叽喳喳的声音充满了整个空间,驱散了最后一丝冷清。
苏晚跟着他,脸上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笑意,一一回应着他的新发现。
这公寓是她通过层层代理匿名买下的,安保级别顶尖,视野绝佳,最重要的是,绝对私密,绝不会被不相干的人打扰。
糖豆终于探索完毕,心满意足地跑回来,一把抱住她的腿,仰起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妈咪,这里真好!
是我们的新家了对吗?
我们再也不用搬去别的国家了,对吗?”
小家伙虽然从小跟着她满世界跑,看似适应力超强,但内心深处,终究是渴望一个稳定安宁的、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苏晚心里一软,蹲下身,平视着儿子的眼睛,郑重地点头:“对,再也不用了。
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永远都是。”
糖豆欢呼一声,搂住她的脖子在她脸上用力“啾”了一下。
但下一秒,他忽然松开手,小眉头微微蹙起,像是想到了什么严肃的问题。
“妈咪,”他小声问,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个……让你伤心的瞎眼叔叔,他……知道我们在这里吗?”
苏晚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并没有消失,只是多了一丝冷峭的弧度。
她揉了揉儿子的头发:“他不知道。
而且,他永远也没资格知道。”
她站起身,牵着糖豆走到客厅沙发坐下。
柔软的皮质沙发承托着身体,带来一种踏实的安全感。
窗外是繁华的不夜城,窗内是温暖的安宁窝。
强烈的对比,让她恍惚了一瞬。
五年前,她逃离那个名为“家”的华丽牢笼时,身无长物,心如死灰,唯一的念头就是逃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
记忆的闸门再次被冲开,但这一次,涌出的不再是纯粹的痛苦和绝望,而是在那之后,冰冷决绝的……清算。
……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在她冲下楼梯,躲在洗手间里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山崩地裂之后。
冰冷的自来水拍在脸上,刺骨的寒意反而让她沸腾的血液和混乱的大脑,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冷却、沉淀下来。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通红、脸色惨白,却眼神空洞得吓人的自己,忽然停止了所有的颤抖和哭泣。
哀莫大于心死。
大概就是那一刻最真实的写照。
心死了,反而就冷静了。
一种可怕的、近乎残忍的冷静。
她慢慢地、极其仔细地擦干脸上的水渍,甚至还有余力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和衣领。
然后,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有再看二楼那间主卧一眼,仿佛那里只是堆放了一件无关紧要的、脏了的旧家具。
她径首走进一楼的书房。
打开电脑,屏幕冷白的光映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
她登录了一个被层层加密、几乎不可能被追踪到的匿名账户。
手指落在键盘上,冰冷,稳定,精准。
她甚至不需要思考,指尖就如同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在键盘上飞舞,快得只剩下一片残影。
一行行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代码流水般倾泻而出,无声地穿透虚拟网络,精准地扑向陆氏集团的核心服务器。
她太了解陆氏了,了解它的每一个优势,也了解它每一个不为人知的、脆弱的命门。
毕竟,曾经她也是真心实意、呕心沥血地想要帮那个男人撑起他的商业帝国。
现在,这份了解,成了她手中最锋利的刀。
她轻而易举地绕过所有防火墙,像回自己家一样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陆恒当时几乎投入了全部身家和心血、志在必得的一个跨国合作项目的核心数据库。
她没有选择彻底摧毁——那太便宜他们了,也太容易暴露她自己。
她只是冷静地、像做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一样,将其中最关键的几组核心参数和数据模型,进行了极其隐蔽的加密和篡改。
同时设置了一个二十西小时后自动解锁恢复的指令。
这足够让陆恒在明天最关键的项目谈判桌上,当着所有合作方面,出一个足以让他铭记终生、伤筋动骨的大丑。
做完这一切,她清除了所有访问痕迹,退出登录,关掉电脑。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冷静,高效,无情。
然后,她起身,从书桌最底下的抽屉里,找出了一沓空白的A4纸。
她握着笔,停顿了大约三秒。
不是犹豫,而是在思考措辞。
然后,她落笔。
离婚协议甲方:陆恒乙方:苏晚协议内容简单到令人发指。
没有财产分割,没有债务纠纷,只有冷冰冰的两行字:双方自愿解除婚姻关系。
乙方自愿放弃夫妻共同财产分割权。
她在乙方签名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清晰,稳定,没有任何颤抖。
和她此刻的心跳一样平稳。
签完字,她从自己随身背包的最内层,取出了一个丝绒小盒子。
打开。
里面躺着一枚造型别致的铂金胸针,设计成缠绕的藤蔓状,镶嵌着细碎的钻石。
这是他们结婚时,陆恒送给她的为数不多的礼物之一。
不是因为多贵重,而是因为当时他说,这藤蔓象征着缠绕共生,永不分离。
多么讽刺。
她拿起那枚胸针,冰凉的金属触感贴着指尖。
她没有任何留恋,只是用指尖在那尖锐的针尖上轻轻蹭了一下。
然后,她将胸针轻轻放在了那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上。
铂金的冷辉,碎钻的星芒,与素白纸张的清寒,三者默然相衬,散发出一种决绝的、毫不留恋的气息。
做完这一切,她环顾了一下这间书房,这个她生活了两年的地方。
没有不舍,没有怀念,像是在看一间住了两天的酒店客房。
她拎起自己那个早己收拾好的、并不算大的行李箱——里面只装了她所有的证件、少量现金、几件有纪念意义的旧物和那台至关重要的笔记本电脑。
最后,她的手下意识地、轻轻地覆盖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那里,有一个刚刚萌芽的小生命。
是她在这场彻头彻尾的失败和背叛里,意外获得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救赎。
“宝宝,”她在心里无声地说,声音冷硬却带着一丝极微弱的暖意,“别怕,妈妈带你离开这里。
妈妈会……保护好你。”
然后,她毅然决然地转身,拉开门,步入了外面那沉沉的、压抑的夜色之中。
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栋灯火通明的、华丽冰冷的别墅。
就像随手扔掉了了一件早己不再需要、甚至沾染了污秽的旧衣服。
……“妈咪?”
糖豆的声音将苏晚从那段冰冷而清晰的回忆中唤醒。
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沙发上,跪坐在她身边,小脸上带着点不安,正用软乎乎的手指头轻轻戳她的脸颊:“妈咪,你又走神了……是不是糖豆说错话了?”
苏晚猛地回过神,眼底最后一丝冷意迅速褪去,被温柔的暖意覆盖。
她伸手将儿子软软的小身子揽进怀里,下巴蹭着他带着奶香的发顶。
“没有,糖豆没有说错话。”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越,“妈咪只是又想起了一点……处理垃圾的过程。”
糖豆似懂非懂,但还是伸出小胳膊用力抱住她:“不怕!
垃圾扔掉就好了!
糖豆和妈咪在一起!”
“对,扔掉了。”
苏晚轻笑出声,心里的那点寒意被彻底驱散,“干干净净地扔掉了。”
她抱着儿子,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整个城市的繁华夜景,灯火璀璨,车流如织,充满了无限的活力和可能。
“看,糖豆,”她指着那片璀璨的灯海,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笃定,“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地盘了。”
那些被扔进垃圾桶的过往,那些人。
再也,无关紧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