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挽留

妈妈跟我说，爸爸是个坏人。在爸爸打我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他总会在打完我之后紧紧抱着我，给我的伤口涂药，给我买甜甜的糖果，

然后流着眼泪跟我说，“你妈妈是个坏人，抛弃我们父女，连你都没带走！”每当这种时候，

我又不知道他是不是坏人了，只能擦擦鼻子里流出来的血，再擦擦爸爸脸上的眼泪，

想要安慰他。可我明白一件事，妈妈没有抛下我，她走的那天，

一边哭一边敲着被我锁起来的门，直到爸爸快回来了才离开。是我不要跟她走。

1.粗大的棉签蘸着酒精，正用力地擦过我手臂上的伤口，我疼得浑身发抖，

但死死地咬着牙强忍着让自己不要动，因为爸爸正虚虚地握着我的手腕，

一点点温暖从他的手心传了过来。爸爸蹲在我面前低垂着眼，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回想起他刚刚生气时通红的眼珠子和举起衣架抽来的力道，我小小地打了个哆嗦，

心里忐忑地给自己打了打气，试探着开口，“....爸爸，我能不能去上学？

”每次爸爸打完我后，都会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比如汽水，糖果，

或者是妈妈的相片。今天爸爸喝了酒，比平时发了更大的火，打我打得也狠一些，

还撕掉了妈妈唯一的照片，那明明是他上次留给我的，所以我才想提出一个有些过分的要求，

爸爸应该会同意的吧？如果不同意，那就算了，我就换成喝两罐汽水。

爸爸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似乎是像往常一样在考虑，我有些期待，

嘴角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爸爸的手背。爸爸随手把棉签扔在地上，

狠狠地把酒精瓶子砸向地面，然后一巴掌扇到了我的脸上。爸爸的手心一直很烫，从前冬天，

他常常握着我的手给我取暖，呵呵笑着给我戴上手套，可自从妈妈走后，

给我取暖的手开始高高扬起，拿着的也不再是手套，而是衣架，皮带，

或者是什么趁手的东西，爸爸只有给我上药的时候会像从前那样摸摸我了，

我被这一巴掌扇得脑袋嗡嗡作响，依旧死死地握着爸爸的手背。这一点点温暖太难得，

我舍不得松开。2.爸爸咬着牙，用了很大的力气，我被打得倒在了地上，

手心按在了玻璃碎片上，一阵尖锐的疼痛从手心传来，鲜血马上就涌了出来，

泪水不受控制地漫上了我的眼眶，爸爸不停地用脚推搡着我，怒气冲冲地问我，“谁教你的？

谁说你可以去上学的？”我想爬起来，又被踹倒在地，懵懵地抬起手想摸摸火辣辣的左脸，

但瞥见了手心的血迹，不敢再动，要是弄脏了衣服，爸爸就会更生气。

我皱着鼻子用力把眼泪憋回去，憋得直打嗝，小声说着，“我...嗝！

我是看邻居家...嗝！的弟弟都去上学....”爸爸红着眼，变得比刚刚更恐怖，

他没有听我的解释，抄起刚刚放在沙发上的衣架继续抽着我的后背，我抬起手挡在面前，

忍不住了大声哭喊，“爸爸！爸爸别生气了！我不去了！我不去上学了！”“爸爸！爸爸！

”我弓着背，趁着爸爸喘息的空隙快步爬到了角落，抱着腿蜷缩了起来，

裤子上还是沾上了血，我皱着眉一点点地抠着，试图把颜色扣下来。爸爸丢下衣架走了过来，

抬起了手，我吓得浑身一缩，他把我抱进了怀里，摸着我的头低声说，

“你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你没法儿上学...”爸爸又哭了。3.我翘起手指，

避开手心的血迹，帮爸爸擦掉脸上乱七八糟的眼泪后，低声认错，

“爸爸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了。”都是我不好，又惹得爸爸伤心了，

我在心里偷偷地叹了一口气。爸爸哭完就站起身走出了家门，没再多看我一眼，

我愣愣地坐在角落里发了一会儿呆。但手心实在太疼了，

我起身从地上捡起被爸爸丢掉的棉签，蘸着撒在地上的酒精笨拙地涂到手心的伤口上。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但爸爸每次都是这样给我上药的，

我哆嗦着用没受伤的手摸了一把酒精，然后敷在了高高肿起的左脸上，凉凉的，

就像之前妈妈给我用薄荷叶洗澡一样，我舔了舔沾在嘴角的酒精，

尝到了一点点又苦又咸的味道。从前的家，很香很温暖，充满了阳光和米饭的味道。

可在妈妈突然把我从幼儿园接走那天后，一切都变了，爸爸开始经常和妈妈吵架，

发好大的脾气，爸爸会开始打妈妈，妈妈抱着我哭，然后开始不停地打电话，

我听不懂他们在吵些什么，也听不见妈妈压低了声音打电话，爸爸经常天没亮就出门，

一直到半夜才回来。妈妈走后，我就一个人被放在家里，渴得不行了，

就爬上洗手台对着水龙头喝水，饿了就翻箱倒柜，

实在不行就去翻一翻邻居家放在门口的垃圾袋，爸爸没空管我，但我总能吃饱的。

我再也见不到幼儿园的老师同学，再也见不到妈妈，我一个人在家很害怕，很寂寞。

4.我不敢再提上学的事情，爸爸真的很生气，在家的时间更短了，家里的床很大，

天黑后我不敢上床睡，只能一直缩在角落里等他回来。直到我手上的疤被我抠掉的那一天，

阳光还留在客厅的时候爸爸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新书包。

我很久没见爸爸笑得那么高兴，他拉着我的手把书包背在我身上，用力地抱了我几下说，

“妥了！过两天开学，你就去学校上学去！”爸爸给我画了一张地图，教着我辨认了好几遍。

开学前一天，我抱着书包和那张地图躺在床上，兴奋地睡不着觉。爸爸画的地图很好很好，

我回想着爸爸的嘱托，跟着指示走，一个人也很顺利地就走到校门口。我的心脏怦怦跳着，

正准备进学校的时候，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把我拦下了，我有些害怕，怯怯地看着他们，

警察叔叔没说什么特别的，只是温和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你爸爸给你画的地图吗？”5.我担心他们要看上了爸爸给我的地图，想找我要，

连忙把那张纸往怀里塞了塞，匆匆点了点头回答，“我叫刘婉...”警察也点了点头，

拍了拍我的脑袋把我送进了校门。学校很大很漂亮，班里的老师同学也很好，

我太久没有跟这么多小朋友呆在一起，觉得一切都很新奇，兴奋地左顾右盼，

课间有几个小朋友主动来跟我说话，有些崇拜地问我，“刚刚你是不是被警察送来上学的？

好厉害！”“对啊对啊，他是你爸爸吗？”一点点小小的虚荣心在我心里长大，

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摇了摇头，他们也不在意，拉着我跑去操场一起做游戏，

我终于又交到了几个朋友。第二天回到教室，我兴奋地把以前妈妈给我买的小贝壳拿出来，

想要送给他们，可他们不理我了，捂着嘴巴鼻子离我远远的，脸上全是厌恶和害怕，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能先把贝壳送给了我的同桌，我的同桌是个小女孩，

她见我靠近她，害怕得哇地一声就哭了，我的前桌立马站了出来挡在她前面，大声骂道，

“你走开！我们不要跟你玩！”“滚远点！”爸爸都没这样跟我讲过话，

我很受伤地垂下了手，不解地追问，“为什么？我们昨天不是说了要做好朋友吗？

”班上的小朋友都躲在了教室后侧，留我一个人站在靠近讲台的位置，我的同桌高声哭喊着，

“你！你爸爸是杀人犯！你是杀人犯的女儿！”“我不要跟你做朋友！”6.爸爸是杀人犯？

怎么可能。他只是脾气不好而已，怎么会是杀人犯？我被他们眼里的笃定和嫌弃钉在了原地，

摆摆手试图解释，“不..不是的。我爸爸不是杀人犯！”“我爸爸只是！只是！

”可没有人愿意听我解释，他们躲得远远的，拿起手边的东西砸向我，一边砸一边说，

“走开！走远点！离开我们班！”“我不要跟杀人犯的孩子在一个教室！

”我被一块儿橡皮砸到眼睛，眼前泛起星星，无助地四处看了看，

班主任站在窗外看了我一眼，目不斜视地走了，见老师也不管我，

我前桌大着胆子跑到了我面前，伸手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跌倒在教室门口，擦破了膝盖，

我摔倒在地，所有人都围了上来朝我扔东西，不停骂我，我惊恐地抬头看着他们，

慌张的站起身跑了。我躲在花园里抹着眼泪，同桌说的话在我脑子里不断重复着，

可我想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爸爸到底是不是杀人犯？我想到胸口发疼也想不明白。

眼前铺下了一层阴影，我呆呆地抬头看去，妈妈正红着眼眶，弯着腰看我，

我极尽委屈地扁了扁嘴，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了下来，哇的一声扑进了妈妈怀里，妈妈搂住我，

摸着我的头，哽咽着安慰我，“乖女，乖女，

受委屈了...”妈妈怀里一直都有一股好闻的味道，我蹭着她的衣襟，哭得很伤心。

等我慢慢地停下来后，妈妈掏出纸巾给我擦了擦脸，温柔地说，“好了，我们该去找老师了。

”我生怕妈妈扔下我走掉，连忙握紧了她的手，听话地仍由她带我走出花园，

只要跟妈妈在一起，妈妈带我去哪里都可以。路过操场的时候，我挺起了胸膛，

想让班上的同学都看到，我是有妈妈的，她肯定会帮我跟同学们解释清楚。

我的同学三两结伴，路过我们的时候悄声讨论，“是刘婉，那个是她妈妈？”我咧开嘴笑了，

心里应和着，是啊是啊，这是我妈妈。

“她是杀人犯的女儿...那她妈妈就是杀人犯的老婆了！”“她妈妈会不会也是杀人犯？

”他们的声音并不小，我能听见，妈妈也能听见，妈妈浑身颤抖了一下，

用力地把我的手甩开了。7.我的笑容还僵在脸上，看着被用力甩开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妈妈呼吸急促地四下看了看，推着我的后背催促着，“走快点，别让别人看见了。

”妈妈带着我来到办公室，里面已经站满了人，有班主任，校长，

和前天在校门口拦下我的警察，一位穿着西装的叔叔正皱着眉看我，我也认得他，

他就是主动给妈妈打电话，带走妈妈的人，可他不喜欢我。我站在办公室的角落里，

听见班主任正向校长抱怨，“...您怎么能把一个杀人犯的孩子塞到我班上？

”妈妈正和警察说着话，时不时看向我，不停地流着眼泪说，“我...我不想！

我还有我自己的人生....”她看起来很难过，快要崩溃了，

叔叔正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安抚她。我脑子转过弯来，心里已经明白了，

我真的是杀人犯的女儿，而大家都在为我感到烦恼。我很想过去安慰妈妈，跟她说没关系的，

我可以一直跟着爸爸，妈妈去过新的生活，幸福起来就好了。可爸爸是杀人犯，

是不是要去蹲大牢？那我怎么办呢。我只有妈妈了。等学校里所有学生都走完了，

那个叔叔才送走了警察，掏出了一张卡递给我，他眼里带着不耐烦，

看着我就像看着一只害虫，“这里是生活费，以后你就住校，有事就找老师。

”他没等我回话，直接把卡塞进了我的口袋。他们都走在前面，我默默地落在最后，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是下意识地跟在妈妈身后，妈妈走得很慢，落在我前几步的位置，

我想像之前那样拉住她的手，嘴里轻轻地叫了一声妈妈，妈妈躲开了她垂下眼睛看着我说，

“以后...不要叫我妈妈，要叫我陈阿姨。”“你最乖了，我知道，

你想让妈妈幸福对不对？你最听话了对不对？”8.记忆里，爸爸妈妈一开始只是会吵架。

在爸爸第一次打了妈妈的时候，妈妈就已经开始收拾行李要走了，叔叔的车就停在楼下，

不断地打电话催着妈妈，她都已经拎着箱子走到了门外，是我突然惊醒，

爬下床揉着眼睛看着妈妈的行李箱问，“妈妈你要去哪？”“我饿了。”我光着脚踩在地上，

不知道妈妈在干什么，妈妈眼眶马上红了，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把我抱在怀里，哭了很久，

她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她接了起来，我能听见他们的对话，叔叔说，想要重新开始，

就绝对不能带上我，所以妈妈让他自己离开了，然后把行李箱推回了房间，

系上围裙走进厨房，给我端出了一碗热腾腾的面，她手上全是皮带抽出来的红痕。

所以在妈妈第二次推着行李箱出门时，我一直躺在床上背对着房门在装睡，

妈妈站在房间门口看着我，过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提起脚步走出了家门，她刚踏出家门，

我便马上弹了起来，跑到门口把家门反锁，不让她再有回来的机会。妈妈听到动静猛地回头，

扭着门锁在门口敲着门，失声哭着喊我乖女，要我跟她一起走，可我知道叔叔不会愿意的，

只能蹲在门后死死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等妈妈下楼后，才松开了被咬烂的下唇。

爸爸是三天后才发现妈妈再也不回来了，那晚爸爸第一次打我，我蜷缩在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