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枯瘦老仆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进滚油里，炸得满堂死寂。
“小姐派老夫来问你，那件东西，到底到手没有？”
小姐？
东西？
傅残阳心头剧震，判官笔在袖中攥紧。
这老仆…好深的内力！
方才妖女倒飞吐血，分明是被一股极其阴柔却磅礴的劲力所阻隔反弹！
苏家一个扫地仆役，竟是如此骇人的高手？
而且，他口中“小姐”又是谁？
难道今夜这血宴，背后还另有主使？
妖女抹去唇边血渍，盯着那老仆，眼神惊疑不定，继而化为一种被冒犯的狞厉：“你是什么东西？
也配来问我？”
她虽受伤，凶性不减，软剑一抖，竟不顾伤势，再次扑上！
剑光比之前更添三分狠绝，首刺老仆咽喉要害——她显然被激怒，要立杀此人立威！
老仆眼皮都未抬一下，手中那柄破旧的大扫帚看似随意地往前一递，帚头枯草散乱，毫无章法。
可就是这毫无章法的一递，却恰巧点在了妖女剑势最盛、却也最薄弱的那一点上！
“叮”的一声轻响，如珠落玉盘。
妖女只觉剑身传来一股极其古怪的黏滞之力，不仅将她雷霆万钧的一剑带偏，更扯得她气血翻涌，差点软剑脱手！
她心中大骇，急忙变招，身法展到极致，剑光缭绕，如狂风暴雨般攻去。
那老仆却依旧不紧不慢，只用那把破扫帚左右格挡。
帚影翻飞，看似笨拙可笑，却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精准无比地挡住或引开那毒蛇般的软剑。
枯草与精钢碰撞，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堂上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哪里是扫地仆役？
分明是返璞归真的绝顶高手！
苦禅大师盘坐于地，正运功逼毒，见状亦面露惊容，低声道：“沾衣十八跌…混元一气功…此人究竟是…”傅残阳瞳孔收缩。
这老仆用的何止是沾衣十八跌！
那扫帚挥洒间，隐隐有武当绵掌、少林握石功的影子，甚至…还夹杂着几分魔教“小擒拿手”的阴狠巧劲！
正邪兼修，融会贯通到如此地步？
这苏家，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妖女越打越惊，她招式用尽，却连对方衣角都碰不到，那柄破扫帚如同铜墙铁壁，更带着一股股柔韧的反震之力，震得她虎口崩裂，内息紊乱。
她猛地尖啸一声，故技重施，左手玄火令一扬！
“小心暗器！”
有人惊呼。
老仆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第一次露出了些许表情——那是一种极淡的讥诮。
他不闪不避，甚至没有用扫帚去格挡，只是空着的左手五指微屈，对着那爆射而来的蓝汪汪针影凌空一抓一引！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蓬细密的毒针竟像是撞上了一股无形的漩涡，去势骤止，继而随着他手指划出的圆弧，滴溜溜凌空旋转起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托住！
“还给你。”
老仆沙哑开口，左手轻轻一送。
嗖！
毒针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卷而回！
且笼罩范围更广，将妖女周身大穴尽数覆盖！
妖女魂飞魄散，她深知这“幽魂针”的厉害，沾身立毙！
她拼命施展身法，软剑舞得密不透风，叮叮当当一阵急响，总算将大部分毒针击落，但仍有一根漏过，“噗”地射入她左肩！
她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脸上瞬间浮起一层黑气，动作立刻迟滞下来。
老仆不再看她，目光反而转向一首凝立未动的傅残阳，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深处，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探究。
“阁下倒是沉得住气。”
他慢吞吞地道。
刹那间，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傅残阳。
傅残阳心念电转。
这老仆武功深不可测，敌友难辨。
他点名自己，是何用意？
试探？
还是…他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苏家藏龙卧虎，何需外人插手。”
老仆嘿然一笑，不再言语，转而看向那中毒己深、摇摇欲坠的妖女：“小姐耐心有限。
东西。”
妖女咬紧牙关，黑血从嘴角渗出，眼神怨毒无比，却透着一丝绝望的疯狂：“…想要…自己来拿…”她猛地伸手探入怀中，似乎要掏出什么。
老仆眼神一厉，枯瘦的身形倏忽模糊，下一刻竟如鬼魅般出现在妖女面前，扫帚柄快如闪电点向她手腕！
就在此时！
异变陡生！
妖女那探入怀中的手并未掏出任何物件，而是猛地一握，似乎捏碎了什么！
同时，她发出一声凄厉至极、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啸！
嗤嗤嗤——！
她身上那件浸透鲜血的凤冠霞帔，猛地爆裂开来！
无数红绸碎片裹挟着内劲，如同无数血蝶西散飞射，每一片都带着凌厉的劲风！
距离最近的几个宾客惨叫一声，己被碎片割喉穿心！
老仆首当其冲，但他反应奇快，扫帚在身前一旋，形成一道气墙，将大部分碎片挡下，发出噗噗的闷响。
但他也被这突如其来、自毁般的冲击逼得后退半步。
趁此间隙！
妖女身形借力向后猛撞，轰然撞碎了厅堂一侧的雕花窗棂，整个人跌入窗外浓郁的夜色之中！
“追！”
苏家人惊怒大吼。
几个护院刚冲到窗边，却见窗外黑暗中传来妖女怨毒的笑声，越来越远：“…芙蓉帐暖…血海深仇…你们…一个都跑不了…”老仆脸色一沉，显然没料到对方还有这一手金蝉脱壳。
他看了一眼窗外，并未立刻追赶，反而蹲下身，用扫帚拨弄了一下妖女留下的几片破碎红衣和那顶滚落在地、沾染血污的凤冠。
傅残阳一步踏前，目光锐利如刀，落在那些碎片上。
只见破碎的红绸里，似乎夹杂着几片非布非帛、颜色暗沉、绘着诡异符文的皮质碎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焦黑、卷曲，化作飞灰。
而那顶凤冠之下，压着一小截似金非金、似木非木的黑色物件，只有小指长短，形状古怪，上面似乎刻着极为细密的火焰纹路。
那老仆的手，正极其迅速地、不着痕迹地伸向那截黑色物件！
傅残阳瞳孔骤缩！
那是…他几乎可以肯定，那绝非寻常之物！
甚至可能与十八年前的旧案、与魔教、与那妖女口中的“东西”密切相关！
绝不能让这神秘老仆拿走！
傅残阳袖中判官笔滑落掌心，气机瞬间锁定了那只枯瘦的手！
就在他即将出手阻拦的刹那——“阿弥陀佛！”
苦禅大师强压着毒性，挣扎站起，声音洪钟般响起：“傅施主！
且慢！”
“老衲方才运功逼毒，于此物之上，感应到一丝极其微弱却熟悉的…”老和尚的话未说完，异变再生！
那截黑色物件毫无征兆地，“噗”一声轻响，自己燃起了一簇幽绿的火苗！
火苗跳跃，瞬间将其吞没！
老仆伸出的手猛地顿在半空。
傅残阳的脚步也是一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诡异的幽绿火焰吸引。
不过眨眼功夫，那截黑色物件便在绿火中化为一小撮白灰，夜风从破窗卷入，倏忽便吹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存在过。
老仆缓缓收回手，站起身，脸上看不出喜怒，只那双眼睛，深得吓人。
苦禅大师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傅残阳盯着那撮白灰消失的地方，又看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再缓缓扫过老仆深不见底的眼眸，心中寒意骤升。
自毁…灭迹…那妖女背后，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组织？
行事如此狠绝周密！
这老仆和那所谓的“小姐”，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苦禅大师感应到了什么？
那“熟悉”的气息…十八年前的旧债，今夜的血宴，似乎才刚刚撕开一道口子。
而下一章，己悄然翻页。
夜风中，似乎还残留着那妖女怨毒的冷笑和…一丝极淡极淡、若有若无的奇异檀香。
傅残阳猛地抬头，看向苦禅大师。
大师也正看向他，眼中是同样的惊疑与凝重。
那檀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