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宸离开后，教室里的空气似乎才重新开始流动。
那份无形的、冰冷的压迫感消失了，但林薇手心里，乐乐那份僵硬的、微凉的触感依旧清晰。
她能感觉到周围几个好奇的小朋友投来的目光。
豆豆蹭过来，大声问：“糖糖老师，他是新小朋友吗？
他怎么不说话？”
林薇用眼神示意豆豆稍安勿躁，她没有强行让乐乐立刻融入集体，而是牵着他，走到教室一角相对安静的阅读区。
这里铺着柔软的地毯，放着几个舒适的靠垫和一个小书架。
“乐乐，这是我们的‘彩虹小窝’，心情不好的时候，或者想一个人看看书的时候，可以来这里坐一会儿。”
林薇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像羽毛拂过，“你喜欢看书吗？”
乐乐没有任何反应，长长的睫毛垂着，视线落在自己的鞋尖上，仿佛与世界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林薇并不气馁。
她深知对于敏感内向的孩子，急于求成只会适得其反。
她松开手，没有过度紧逼，而是自顾自地从小书架上取下一本色彩鲜艳、关于小动物找朋友的绘本。
她坐在离乐乐不远不近的地毯上，开始用生动但不夸张的语气读起来：“今天天气真好，小兔子白白想出去找朋友玩。
它跳啊跳，遇到了小松鼠……”她没有要求乐乐一起听，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讲述中，但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乐乐。
起初，乐乐像一尊小小的雕塑，一动不动。
几分钟后，林薇注意到他低垂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这是一个微小的信号，但足以让林薇心中一动。
她没有点破，继续读着故事。
读到小松鼠因为害羞不敢和白白说话时，她稍稍加重了语气：“哎呀，小松鼠心里好想和白白玩呀，可是它有点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怎么办呢？”
乐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晨间活动结束，到了集体洗手吃点心的环节。
小朋友们叽叽喳喳地排队洗手。
林薇自然地向乐乐伸出手：“乐乐，我们去把手手洗干净，然后吃好吃的水果好不好？”
乐乐犹豫了一下，没有把手交给她，但也没有抗拒。
林薇耐心地等着，几秒钟后，他慢慢地抬起脚，跟在了林薇身边，依然沉默。
洗手时，他模仿着旁边小朋友的动作，挤洗手液，搓出泡泡，冲洗干净，动作有些笨拙，但很认真。
林薇适时地表扬：“乐乐的小手洗得真干净。”
吃点心了，孩子们围坐在小桌子旁。
今天的点心是切好的苹果和橙子。
乐乐看着面前的盘子，没有动。
助教李老师想过来帮忙，林薇用眼神制止了她。
她拿起自己的水果叉，叉起一块苹果，却没有递给乐乐，而是自己咬了一口，满足地说：“嗯~今天的苹果好甜呀！
乐乐你也尝尝看？”
或许是她享受的表情太过真实，或许是周围小朋友吃得津津有味的气氛感染了他，乐乐迟疑地伸出小手，拿起小叉子，小心翼翼地叉起一块苹果，慢慢地放进嘴里，小口地咀嚼起来。
林薇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能接受新环境里的食物，是建立安全感的重要一步。
整个上午，乐乐都像一个安静的影子。
不参与游戏，不和其他孩子交流，对老师的指令反应迟缓，但也没有哭闹或明显的抗拒。
他只是静静地待着，观察着，用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默包裹着自己。
户外活动时间，孩子们在滑梯、秋千上玩得不亦乐乎。
乐乐站在场地边缘，看着。
林薇没有强迫他一定要去玩什么，只是陪在他身边。
“你想去玩滑梯吗？
或者看看那边的花？”
她轻声问。
乐乐摇了摇头，这是今天他除了肢体语言外，第一个明确的回应——虽然是否定。
林薇笑了笑：“没关系，那老师陪你在这里看小朋友们玩，也很好。”
放学***响起，家长们陆续来接孩子。
教室门口渐渐热闹起来。
当那个高大的、穿着深灰色大衣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时，乐乐一首低垂着的头猛地抬了起来，一首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上，极快地闪过了一丝类似安心的神色，虽然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顾先生。”
林薇领着乐乐走过去，“乐乐今天很棒，适应得很好，洗手、吃点心都很配合。”
顾宸的目光先是在乐乐身上停留了一秒，确认他无恙，然后才看向林薇，微微颔首：“辛苦了。”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多少感谢的意味，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交代。
他牵起乐乐的手，转身就要走。
“顾先生，”林薇忍不住开口叫住他。
顾宸脚步一顿，回身，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她。
那眼神深邃，带着惯有的疏离。
林薇斟酌着用语，尽量显得专业而不冒犯：“乐乐刚到一个新环境，需要时间适应。
如果他回家后愿意的话，您可以多鼓励他说说幼儿园里有趣的事情，比如我们读的故事书，或者好吃的点心。
如果……如果他暂时不愿意说，也请不要勉强他，耐心一点就好。”
顾宸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让人猜不透他是否听了进去。
几秒后，他淡淡地回了两个字：“知道。”
说完，便牵着乐乐大步离开。
林薇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那个“小”的背影依旧挺得首首的，显得有些倔强，又有些孤单。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位顾先生，比班里最调皮的孩子还要难沟通。
而乐乐紧闭的心门，似乎也需要特殊的钥匙才能打开。
她回到教室，拿起工作日志，在“顾宇珩”的名字后面，认真地写下观察记录：“适应性偏慢，沉默，戒备心强。
能完成基本日常指令，对食物不抗拒。
需持续观察，重点建立安全感。
建议家园沟通，了解孩子过往经历及喜好。”
合上日志，林薇想，明天，或许可以试试从绘画开始。
---（第二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