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暮色如墨,泼洒在皇城朱墙之上。陆轻尘踩着飞檐掠过三重宫阙,青衣如叶,无声无息。
风掠过她束紧的发尾,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鸢尾香,那是她身上唯一还像“人”的味道。
其余的,皆是刀锋。她左腕轻抬,七道寒光隐于袖中,刀身薄如蝉翼,刃口微卷,
似鸟翼收拢。这是她的“折翼刀”,出手必回旋,杀人亦归鞘,像她这个人,总想回头,
总想挽回。可这一次,她不能回头。七日前,江湖线报:七夕夜,百官将聚“天灯祭”,
届时万灯升空,祈福太平。可暗线密信却***八字,“灯中有刃,子时索命”。她不信巧合。
更不信“天灯”二字。因为“天灯”,是秦砚的手笔城东灯市,人声鼎沸。七夕将至,
满街纸鸢与天灯高悬,孩童嬉闹,商贩吆喝,一片升平。轻尘混入人群,目光如刃,
扫过每一盏灯骨。她指尖轻抚一盏鲤鱼灯,指腹在灯架内侧一划,触到一道冷硬棱角。飞刀。
藏于竹骨夹层,刀身细窄,尾部带钩,正是“随风坠杀”的机关飞刃。刀脊上,
一道熟悉的刻痕:砚。她心口一紧,如被丝线勒住。秦砚。“姑娘,看灯不买,可是嫌贵?
”一道温润嗓音自身后响起,如墨入水,不惊波澜。轻尘未回头,袖中刀已蓄势。
她知道是他。那声音,曾在她耳边念过诗,哄过睡,也曾在暴雨夜说:“轻尘,若世不容情,
我等便做断线鸢。”如今,他站在她身后,气息如常,仿佛他们不是生死之敌,
只是陌路相逢。“工部新制‘祈福天灯’,内嵌巧簧,可悬空三刻不坠。
”他递来一盏未完工的纸鸢,骨架精巧,翼展如鹤,“姑娘若感兴趣,可带回去琢磨。
”轻尘接过,指尖触到他掌心,温热,干燥,无一丝颤抖。她垂眸,
看见纸鸢腹内藏有一张残图,墨线勾勒,正是“天灯中枢”一角。他在引她入局。“多谢。
”她淡淡道,转身欲走。“陆姑娘。”他忽唤她全名,声音轻如叹息,“七夕那夜,
记得抬头看灯。”她脚步未停,只袖中刀微微震颤,如心跳。灯市尽头,
一瘦小身影蹲在石阶角落,颈间铜铃随风轻响。哑童小满。他无舌,
却睁着一双澄澈如镜的眼,直直望向轻尘。见她走近,他忽然伸手,将一枚铜铃塞进她掌心。
铃身冰凉,内壁刻字:“主灯…在他心口。”轻尘瞳孔骤缩。小满却已转身,赤足无声,
隐入人群。唯铜铃在她掌心轻颤,如心跳共鸣。城楼高处,白发老妇拄杖而立,
目送轻尘离去。织命婆婆。她十指微动,无形丝线自袖中延展,如蛛网覆城。
下方巡城卫脚步整齐,眼神空洞,傀儡丝已入心窍,只待子时令下。“情丝缠心,乱世之根。
”她低语,声如枯叶摩擦,“轻尘,砚儿…你们终究,要亲手斩断它。”风起,百灯轻晃,
如悬刃待落。当夜,轻尘在客栈窗前展开那张机关残图,烛火摇曳,
映出图中一行小字:“若你寻到此图,说明你仍未忘我。那便来吧,在万灯之中,
射落我为你点的那盏。”落款无名,只有一道墨痕,如泪滴。她闭眼,刀鞘轻响。
七日倒计时,正式开始。爱是操控,还是放手?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七夕子时,
她必须亲手射落那盏灯。否则,满城飞刀,血染银河。2.雨,是子时落下的。
不是温柔细雨,是倾盆如注,是天公泼墨,是命运提前降下的审判。
陆轻尘伏在工部“天机阁”琉璃瓦上,雨水顺她眉骨滑落,像泪,也像刀锋淬火前的冷却。
她左腕轻抬,七把折翼刀在雨幕中泛着幽蓝,淬了“断丝水”,专克傀儡丝。阁内灯火通明,
机关图轴悬于中央,金丝楠木架上,“天灯中枢图”静静铺展,墨线如血脉,勾连百盏命灯。
而图旁,一枚玄铁匣静静陈列,上刻双钥孔,一为掌纹,一为心咒。秦砚的掌纹。
婆婆的心咒。“双钥启动,万刃齐发。”她默念线报,身形如燕,滑入窗棂。机关无声启动。
地板陷落、铜铃悬空、墨线自四壁弹射,不是杀阵,是“请君入瓮”的温柔陷阱。
轻尘飞刀旋出,三把钉住铜铃,两把割断墨线,余两把回旋护体,刀光如织,水泼不进。
“你还是这么爱用回旋刀。”声音自梁上传来,含笑如旧。秦砚倚坐横梁,玄衣湿透贴身,
勾勒出清瘦轮廓。他手中把玩一枚铜制齿轮,十指墨线垂落,如提线木偶师静待开场。
“怕我死得太快?”轻尘冷声,刀尖微颤。“怕你死得不够明白。”他跃下,落地无声,
雨水顺他下颌滴落,砸在机关图上,晕开一片墨,“中枢图你拿不走,双钥缺一不可。
婆婆的心咒,你听不懂;我的掌纹……”他忽然伸手,掌心向上,“你舍得割下来吗?
”轻尘刀锋一转,抵住他咽喉。雨水顺刀身滑落,像血未流先泣。“告诉我,为什么?
”她声音压得极低,“天灯计划,真是为了杀百官?还是……为了逼我来杀你?”秦砚笑了,
眼尾朱砂痣在雨中艳如血:“若我说,是为了让这满朝文武,
亲身体验‘情’字如何蚀骨穿心,你信吗?”突然,阁外雷声炸响!轰——!
织命婆婆最惧之音。秦砚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轻尘抓住破绽,飞刀回旋,直削他右手,
那手,曾为她雕鸢,如今却控万命。刀锋掠过,一缕墨发飘落。
秦砚不怒反笑:“你还是舍不得杀我。”轻尘收刀入袖,转身欲夺图。
却见图上墨线竟随雷声蠕动,如活物般重组,中枢图,是活的!随婆婆心律而变!“没用的。
”秦砚轻声道,“婆婆心咒随雷而乱,图亦随之紊乱。你拿走也是废纸。”轻尘咬牙,
正欲强夺——一道赤足身影撞破窗纸,滚入阁内!小满!他浑身湿透,颈间铜铃狂响,
手中紧攥一卷油布。见轻尘,他扑上前,将油布塞进她怀中,又急急指向秦砚心口,
拼命摇头。轻尘展开油布,是半张“引信改造图”,笔迹稚拙,
却精准标注了“主灯引信可替”。小满又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铃,塞进她另一只手,
指尖在她掌心飞快写划:“婆婆…怕雷声。心乱时…丝线最弱。”轻尘心头剧震,
这是破局之钥!窗外,雷声再起。秦砚忽然闷哼一声,捂住左胸,脸色煞白。
机关心随婆婆心律共鸣,雷声乱咒,他也受反噬!“走!”他低喝,墨线骤然收紧,
将轻尘推向窗边,“下次……别手下留情。”轻尘跃窗而出,雨幕中回望,秦砚单膝跪地,
嘴角溢血,却仍抬头对她笑。小满紧随她身后跃出,赤足点水,如鬼如魅。雨巷深处,
轻尘展开油布图,小满蹲在她脚边,仰头看她,眼中无惧无怨,只有澄澈。“你为何帮我?
”她问。小满张口,无声。却抬手,指了指自己心口,又指了指天上——雷声未歇。
轻尘忽然懂了。无舌之人,不生妄念,不染情丝,故能听见“心之真音”。婆婆惧雷,
是因雷声如当年爱人临终嘶吼;小满摇铃,是为扰乱婆婆心律,给轻尘创造生机。
而秦砚……他故意引她来,故意让她伤他,故意在雷雨夜暴露弱点。他在帮她。
用最残忍的方式。回到客栈,轻尘将铜铃系于腕间,与飞刀并列。油布图摊开,
她指尖抚过“主灯引信”标注处,若替换成“哑铃共振器”,可使主灯提前坠落,百灯失控,
飞刀无的。但前提是——她必须在子时前,亲手射落秦砚胸前的“主灯”。
因为小满写得清楚:“主灯即他心,机关嵌胸,丝连百灯。”要断丝,先断心。要救城,
先杀他。窗外雨歇,云缝漏月。轻尘握刀***,铜铃轻响,如心跳。六日倒计时,步步紧逼。
爱是操控,还是放手?秦砚用命布的局,等她亲手解开,或亲手毁灭。3.秦砚的旧居,
藏在皇城西角一条死巷尽头。门环锈蚀,窗纸泛黄,院中一株老槐树斜倚墙头,枝如鬼爪,
叶如残旗。五年无人踏足,却无尘无蛛,有人定期来过。陆轻尘推门而入,靴底碾碎枯叶,
声如裂帛。她不是来怀旧的。她是来挖坟的,挖他们共同埋葬的过去。屋内陈设如昨。
木案积灰,青瓷茶盏倒扣,墙上悬着半幅未完成的机关图。角落一只樟木箱,锁已朽坏。
轻尘掀开箱盖,满箱纸鸢。大小不一,材质各异,有的褪色发脆,有的尚存墨香。
每一只骨架上,都刻着细小的“尘”字。最底下,压着一只残破的鹤形鸢,翼骨断裂,
绢面焦黄,像被火吻过又被人拼回。她指尖颤抖,轻轻展开,内层夹着一张***。字迹稚嫩,
一红一黑,交错如缠藤:“若世不容情,我等便做断线鸢。
”——轻尘血指印——砚墨押落款日期,是他们十二岁那年,
婆婆第一次命他们互刺“忠心试炼”的翌日。那夜暴雨,她不肯刺他,他替她挡刀,
血染纸鸢。二人躲进柴房,以血为墨,立此毒誓。如今,誓言犹在,人已成敌。
烛火“啪”地一声,在她身后燃起。“你还是找到了这里。”秦砚倚门而立,玄衣未换,
左胸衣襟微敞,露出下方暗银金属光泽,那是“机关心”的外嵌盘,丝线如脉,隐没皮肉。
他手中托着一盏新制纸鸢,形如并蒂莲,花瓣可开合,内置七枚飞刀槽。
“这是我为你做的‘同心灯’。”他缓步走近,将灯放在***旁,“子时升空,花瓣绽开,
刀随风落,第一把,会钉在你站的位置。”轻尘未动,只盯着他胸口:“为什么是七夕?
为什么用天灯?”“因为七夕是‘情’的祭日。”他笑,眼尾朱砂如泣,“牛郎织女,
一年一会,世人赞其坚贞,我只见其愚蠢。若无情,何须鹊桥?若无欲,何来银河?
”他忽然逼近,气息拂过她耳畔:“朝廷百官,口称忠君爱民,背地纳妾藏娇、卖官鬻爵,
情爱乱心,心乱则国乱。我要他们亲眼看着,自己因‘情’而死。”“所以你设计万灯藏刃,
只为证明‘情该灭’?”轻尘冷笑,“那你为何引我来?为何留破绽?为何让小满帮我?
”秦砚沉默片刻,
抬手轻抚她左腕刀鞘:“因为我想看看……当你必须在我和天下之间选一个时,你的刀,
会不会终于舍得,不回头。”话音未落,窗外骤起丝弦破空之声!
十数道银光自四面穿窗而入,如活蛇缠腕、锁喉、缚膝,傀儡丝!织命婆婆的声音,
借丝传音,枯哑如磨骨:“轻尘,杀了他。他的心,是主灯之钥。取心,则万灯可控。
”丝线骤紧,勒入皮肉,轻尘闷哼一声,折翼刀应激弹出,却在触及秦砚咽喉前,
硬生生偏转三寸,割断他一缕墨发。发丝飘落,如断情线。“你还是舍不得。”秦砚低语,
眼中竟有痛色。“不是不舍得!”轻尘嘶吼,傀儡丝已侵入经脉,逼她举刀再刺,“是你们!
你们一个个!都把我当风筝!线在你们手里,要我飞就飞,要我杀就杀!”她猛然挥刀,
不是刺向秦砚,而是反手划向自己左臂!血溅纸鸢,傀儡丝遇血即缩,如蛇畏火。
秦砚瞳孔骤缩,一把扣住她手腕:“你疯了!”“对!我是疯了!”她甩开他,血顺袖滴落,
染红***旧字,“从你设计杀局开始,从婆婆操控人心开始,
从你们用‘爱’当刀逼我挥刀开始,我就疯了!”烛火摇曳,映着两张染血的脸。
一个为情自伤,一个为理自毁。秦砚缓缓松开手,退后一步,
胸口机关心发出细微“咔哒”声,如心跳紊乱。“好。”他轻声道,
“既然你宁伤己也不伤我……那七夕子时,换我来逼你。”他转身走向门口,
背影如墨浸寒潭:“我会站在主灯之下,胸口嵌灯,丝连百命。你若不射,百官死;你若射,
我死。”“陆轻尘——这一次,你的刀,回不了头。”门扉轻合,余音散尽。
—轻尘跪坐箱前,血染纸鸢,泪混血水。她拾起那只并蒂莲灯,指尖抚过刀槽——每一槽,
都刻着他们曾去过的地方:青崖观日、洛水放舟、梅林埋酒……他记得一切。
所以他才选七夕。所以他才用天灯。所以他才逼她亲手,杀他。窗外,月隐云后。
腕间铜铃轻响,小满不知何时蹲在窗台,赤足沾露,眼中含忧。他跳下窗,
默默递来一块湿帕,替她包扎伤口。轻尘抓住他手腕,
声音沙哑:“小满……你能听见婆婆的心声,对吗?那你告诉我,秦砚……他真的想死吗?
”小满张口,无声。却抬手,在她掌心缓慢划写:“他怕雷…是因为你。”轻尘一怔。
小满继续写:“那年雷火…他为你挡刀…婆婆说…只有装机关心…才能活。
”“他活着…只为等你杀他。”轻尘闭眼,泪滚烫。原来那场火,那场试炼,那句血誓,
不是童言,是宿命。4.皇城中央,朱雀大街。一夜之间,搭起一座三丈高台,红绸缠柱,
金铃悬角,幕布绘着“情天恨海图”,
牛郎断桥、织女泣血、帝王抛妃、将军负义……桩桩件件,皆是“情字误人”的血案。台下,
百官云集,百姓围堵,万人空巷。织命婆婆端坐高台主位,白发如雪,木杖横膝,
十指隐于袖中,丝线早已无声没入台下每一双耳孔、每一道颈脉。今日,非为观戏。
是为“种丝”。戏开场。锣鼓喧天,傀儡登台,皆是婆婆操控的“人偶”,演尽痴男怨女,
爱而不得,得而复失,失而生恨,恨而弑君。台下百官看得如痴如醉,或抹泪,或拍案,
或摇头叹息“情之一字,害人不浅”。无人察觉,自己眼角已泛银光,傀儡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