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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何羡愉,洛木萧萧 更新：2025-09-20 19:5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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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初霁，雪压群枝。
京郊官道自北而南，冰面上躺着枯枝断梗，路面上的残刍败屑被一辆金丝楠木的马车擦的冰屑四溅。
车内，鎏金兽炉吐着细烟。
“小姐，书拿倒了。”青枝往炉子添完银炭起身，瞧见半倚在软榻上的何羡愉思绪飘散，腿上摊的画本子倒了都不知。
何羡愉不为所动，青枝又连着唤了好几声依旧无果。
她叹了口气，跟着小姐这么些年，小姐一直如此，时不时像丢了魂般盯着一样东西看。
脸上也从见不到什么大悲大喜。
路上的冰疙瘩颠得马车倾斜一晃，果盘里的酸梅干晃得到处都是。
何羡愉垂眸将目光落在桌角的梅干上。
她早就死在了宣和十二年的冬天，淮廊战塚里的枯骨生了花。
那是与她并肩的六千袍泽用血肉灌溉出的。
淮廊一战靖北军全军覆没。
次年，上京的靖北侯府也被烧成了一座废墟。
当年雍王发动宫变，绞杀质疑遗诏的大臣。
而她父亲就是其一。
世代忠烈的靖北侯，不过是想辨遗诏真伪，让其公之于朝堂便被扣上了犯上作乱、妖言惑众的罪名。
忠君爱国的赤子之心被捂上谋逆犯上的抹布，铮铮铁骨被硬生生掰断扔到了臭水沟里。
锦衣卫拿人时，偌大的府宅里，就只剩下了她阿爹一人。
他的儿女都死在了淮廊的雪夜。
何羡愉心中刺痛，恨意撞碎胸腔，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上京城里的那群强盗心安理得高坐明堂，孰不知这份心安是靖北军用铁骨堆砌换来的。
她眸子渐渐暗淡，正准备撩开帘子吹吹冷风，以平心中愤懑。
霎时，一支四六寸的袖箭破帘而入。
箭身擦过青枝面颊，留下了一道血痕，她吓得当场晕了过去。
“青枝！”
何羡愉猛地起身，拔出枕下的匕首握在手中。
匕尖挑起帘角时，只见雪原上一个血透重衣的少年从远处踉跄奔来，身后黑衣人纵马穷追不舍。
何羡愉瞧见那刺眼的腥红，胃里翻江倒海，酸水涌上喉头。她紧紧攥住帘角，闭眼凝神，缓了一会儿。
这里离上京只有十里地，他们竟敢在天子脚下堂而皇之地杀人。
她反手拔下钉在车壁的箭，纵身出马车，旋转借力让箭矢脱手。
袖箭在少年耳畔擦过，他惊恐回头看见身后刺客坠马砸地。
何羡愉抬手划破裙角，碎绸蒙眼，几步掠至少年身旁，攥住他手臂往后一送。
少年被推到了马车旁。
黑衣人纷纷下马，拔剑朝何羡愉奔去。
她迅速从腰间掏出火折子，吹了一口气将一截飞砂筒点燃，随即用袖口捂住口鼻。
喷射出的铁砂擦破了那群黑衣人皮肤，毒粉随血流进入体内，数息内黑衣人口麻肢软，纷纷倒地。
何羡愉扔掉火折子，拍了拍手。这沾了乌头粉的铁砂里还被她掺了一些狼毒，碰到必死无疑。
“姑娘，小心左侧！”
何羡愉还未反应过来，长剑带起的寒风刺得她眼睛生疼。她抬手去挡，被剑硬生生划断手筋，匕首哐当落地。
手腕内侧传来锐痛，鲜血一股股涌出，滴落在雪地上形成暗红的粘稠。
比起手上的痛感，扑鼻而来铁锈味更让她窒息。
何羡愉扯掉碎绸，蹲身单脚横扫，右手抓了一把雪糊在黑衣人眼睛上，随即捡起匕首刺进他的喉管，鲜血直涌。
她眼睛开始失焦，脑子里不断浮现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
尸山血海里荡起的血水溅在她脸上，耳边全是那刺耳、不甘的惨叫，他们在咆哮，在声讨。
她脚步虚浮往前踉跄了几步，那少年忍着身上的伤，上前将人扶住。
何羡愉借力站稳，连着深吸好几口冷气才缓过神来，手颤颤从腰间拿出金疮药止血。她紧靠车木，弯腰捡起地上的枯木，给左手做了个简易的支板。
少年有些惊愣，眼前的姑娘怕血还会出手相救，应是侠义心肠吧……
他或许可以赌一把。
何羡愉侧头朝少年问道：“我说小郎君，你这是结了多大仇？竟能让这些人在天子脚下这么兴师动众杀你。”
少年按着胸口，抬眼时雪光映在他眉目，嘴唇干裂，眼中的血丝都在诉说着不甘。
何羡愉上下打量着倒像个读书人，神清骨秀，即使被追杀至此发冠也依然端正。
他嚅嗫着嘴唇，声音沙哑：“在下……青州回阳书院梁载言，奉师命……”
话音未落，一口血溅在了雪里，膝盖砸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在扬州听说过梁载言。
他是那个玉袍傲骨，惊才绝艳的琢玉郎，是与上京璞玉桑韧齐名的解元榜首。
何羡愉上前去摸他的脉门，他却用那只未沾血的手死死攥住何羡愉的袖角，声音带着些许颤抖，说：“携一百二十八名同窗……护血书入京……”
何羡愉心口骤紧，握住他手臂想要将人扶到马车里。“什么血书？”
梁载言痛声:“仲夏弥河决堤，岁大饥……万民请奏。”
何羡愉心中不甚疑惑，她从扬州往北，一路上走的都是官道，过往的皆是商人或者转运漕粮的官兵，并没有没有瞧见什么灾民。
她道：“我从扬州北上，未曾见到过从青州逃难而来的灾民。”
如果是真的，他们一路从青州逃到这里，巡检司的人不可能看不见一百多号人，是有人刻意让巡检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梁载言闻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又倔强地不肯落下，最后只是肩膀微微颤抖，发出几声压抑的抽噎，悲恸道：“青州被陈铎封死了，出城者、就地绞杀……我们踩着上百人的尸骨才逃出来的。”
此时的他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心中满腔悲愤与委屈一并迸发。从青州至此，师弟们拼死相护，他看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却不能停下替他们收尸。
自己在大雪里徒步奔了数里，一刻也不敢停。
梁载言从未觉得上京如此遥不可及，好似天上宫阙般缥缈。
何羡愉瞧见他腰上的伤口，手摸索腰间，想要找刚刚的金疮药给梁载言止血。
梁载言却托住她的手，颤抖着，将一方折叠得极小的血书按进她掌心，纸角尚带着余温。
“青州万民……唯此一隙生机，求姑娘……面呈圣上。”
他勉力一揖，以额抵雪：“梁载言……代回阳书院与青州百姓……叩谢姑娘。”
天地之间，雪片大如席，这一叩太过沉重，雪压在了肩头，让他直不起身来。
何羡愉心中一痛，将血书贴身收好，俯身去扶梁载言，眼神中透着一股坚定，说：“我们一同进京。”
他却轻轻摇头，目光越过她肩头，望向远处一树怒绽的红梅。
“我……已是强弩之末，青州百姓……等不了。”
看来他是做不了三元及第的榜首了，不过做这傲骨风霜的红梅也无妨，寒冬里最炽热的风骨，香气铮铮。
身体缓缓倒下，他死了。
死在满地清白里，风从地面席卷而来的落梅躺在了他身侧。
何羡愉闭眼，心中痛惜，如此琢玉郎，却在这里寒了尸骨。
她朝梁载言的尸身恭腰行了大礼。
随后小心翼翼地展开血书——
“万民泣血，叩阙请诛贪臣疏……青州总督陈铎，狼贪豺噬，侵赈银二百万、米一百万……民不聊生，贫农易子而食……”
何羡愉攥紧拳头，此事耽搁不得，回程的路还有十里。梁载言应该是故意走的官道，他既然想赌一把，那她就不能让他赌输。
这陈铎能在青州只手遮天，朝中定有他的一把伞，她要在那把伞找来前将血书送进宫。
她一剑斩断辔缰，正准备踩蹬上马。
“何小姐，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一道清冷的声音从梅林暗处传来。
“今天真是见了鬼了。”何羡愉暗骂，回头之际被吓了一跳。
那人鬼面獠牙，身着黑色玄衣，全身上下却带着矜贵气。
何羡愉怔愣，他好似一位故人。
“血书交出来。”他声音冷冽。
何羡愉冷笑道：“我看你丑得这般别致，跟他们不像是一伙的啊，有本事真面目示人，我不以貌取人。”
裴忌不语，拔剑朝她袭去，雪片被剑绞得四散，枝头红梅寸寸折断。
何羡愉摸向腰间最后一截飞砂筒，准备故技重施，火折还未吹燃就被打落。
裴忌剑光一闪，架在了她颈侧。
“下三滥的手段。”血书被他两指夹走。
何羡愉伸手想去抢回来，可眼前发黑，整个身子往下沉，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裴忌犹豫片刻将人拖上马车。
他蹲下，盯着何羡愉的脸看了半晌，眼角微挑，伸手扯过软榻上的毛毯扔在何羡愉身上。
又从怀里抽出一张与血书大小的纸张。
随手一掷，“啪”地糊在何羡愉脸上。
马蹄踏残絮，玄衣消失在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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