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霉的气味像是长了脚的虫子，顺着林凡的鼻腔，一路爬进肺里，然后在他空荡荡的胃里安家。
这里是他的“房间”——一个由储藏室改造而成的隔间，不到五平米，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是门缝里透进来的客厅灯光。
墙壁上渗水的痕迹像一张扭曲的人脸，常年带着湿滑的触感。
林凡蜷缩在单薄的床垫上，身体瘦弱得像一根风干的柴火，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裂。
他今年十五岁，但在外人看来，更像十二三岁的孩子，营养不良的脸色蜡黄，只有一双眼睛，黑得有些吓人，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旋涡。
“精神分裂症”，这是三年前，医生给他的诊断。
因为他总说自己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比如，此刻正对他颐指气使的姑妈张兰身上，就缠绕着几缕肮脏的、代表着贪婪和恶毒的灰色丝线。
“小杂种，还挺尸呢？
我告诉你，今天再拿不到钱，你就给我滚出去睡马路！”
张兰的嗓门尖利得像一把锥子，狠狠刺入林凡的耳膜。
她口中的钱，是政府发放给林凡的残疾人（精神类）补助金。
每个月八百块，一分不少，全都会被她和姑父林卫国拿走。
林凡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床垫下摸出一个信封。
他的动作很慢，不是因为虚弱，而是一种长年累月形成的、刻在骨子里的麻木。
反抗？
他试过。
结果是三天没饭吃，还被姑父用皮带抽得皮开肉绽。
疼痛是最好的老师，它教会了林凡一个道理：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任何情绪化的反抗都是愚蠢的，只会招致更深的痛苦。
他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老鼠，而笼子的主人，随时可以决定他的死活。
张兰一把抢过信封，粗鲁地撕开，抽出里面的八张红色钞票，一张张在指尖捻过，仿佛在确认它们的真伪。
确认无误后，她脸上的刻薄才稍稍褪去，换上了一抹鄙夷的冷笑。
“算你识相。”
她从厨房的垃圾桶旁边，拿起一个发硬的馒头，像丢垃圾一样扔在林凡的床脚，“吃了，别饿死在我家里，晦气。”
说完，她“砰”地一声关上了储藏室的门，顺手从外面上了锁。
“咔哒。”
落锁的声音，是这个世界上林凡最熟悉的声音。
黑暗和霉味重新将他包裹。
林凡没有立刻去捡那个馒头，他的目光穿透了薄薄的木门，落在了客厅里。
通过他的“病”，他能模糊地“看”到外面的景象。
姑父林卫国正腆着啤酒肚，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脚边的地板上扔满了瓜子壳。
比林凡大两岁的堂哥林浩，正用新买的手机玩着游戏，嘴里不时爆出几句粗口。
姑妈张兰则喜滋滋地把那八百块钱塞进自己的钱包。
他们身上的灰色丝线，比平时更加浓郁、肮脏。
这些丝线代表着他们的情绪和欲望——贪婪、懒惰、暴躁……在林凡眼中，这一家三口，与外面那些在垃圾堆里刨食的野狗没什么区别。
不，或许还不如野狗。
野狗至少还懂得不弄脏自己的窝。
他缓缓伸出手，捡起那个冰冷干硬的馒头。
馒头表面沾着一些脏东西，散发着一股馊味。
他不在意，只是机械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
必须吃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挣脱笼子的可能。
这是他唯一的信念。
就在他啃着馒头时，他眼中的世界，悄然发生了一丝变化。
一首以来，他所见的灰色丝线，都只缠绕在活物身上。
可今天，他发现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起一种淡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灰色雾气。
它们像有生命一样，缓缓流动，无孔不入。
是我的病又加重了吗？
林凡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将这个异常记在心里。
他早就学会了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同样不相信别人告诉他的“正常”。
他只相信自己能分析和判断的东西。
这个世界，似乎正在发生一些不为人知的变化。
他啃完半个馒头，将剩下的一半小心翼翼地藏在床垫下。
这是他明天的早餐。
然后，他躺了下去，闭上眼睛。
黑暗中，他的意识却异常清醒。
他在脑海中一遍遍地复盘着这三年来的一切。
姑父的每一次殴打，姑妈的每一次辱骂，堂哥的每一次欺凌……他将这些画面和感受，如同最珍贵的收藏品一般，一一封存。
这些不是仇恨，不是愤怒。
这些是燃料。
是支撑他在这片不见天日的泥沼里，不至于彻底沉沦下去的燃料。
他能感觉到，身体里有一只野兽，正被这些燃料喂养着，一点点长大。
它很安静，很有耐心。
它在等待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咬断笼子，将所有敌人撕成碎片的机会。
……第二天清晨，林凡是被林浩一脚踹开门的声音惊醒的。
“废物！
赶紧滚起来去上学！
别他妈耽误老子出门！”
林浩一脸不耐烦，他穿着申城三中的校服，头发用发胶抓得根根竖起，看起来人模狗样。
林凡默默地穿上洗得发白的旧校服，拿起藏好的半个馒头，看也没看林浩一眼，径首走了出去。
“操！
还敢给老子摆脸色？”
林浩在他身后啐了一口，但也没再多事。
对他来说，林凡就是家里养的一条狗，高兴了踢两脚，不高兴了骂两句，仅此而己。
走出压抑的家门，外面的空气并没有带来丝毫的清新。
林凡停下脚步，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眼中的灰雾，比昨晚浓郁了数倍。
它们不再是淡淡的薄纱，而是变成了肉眼可见的、缭绕在城市楼宇间的烟气。
街上的行人们行色匆匆，大多低着头玩手机，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诡异的变化。
但他们的情绪明显比平时焦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息。
偶尔有几声刺耳的喇叭声，都能引来一连串的咒骂。
林凡身上的灰色丝线，比任何时候都要稀薄，因为他此刻的心境，近乎于一潭死水。
而周围的路人身上，那些代表着“焦躁”、“愤怒”、“恐惧”的丝线，却在疯狂地滋生、缠绕。
这灰雾……在影响人的情绪？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林凡心中闪过。
他加快了脚步，朝着学校走去。
他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但他本能地感觉到，必须远离人群。
然而，学校，正是人群最密集的地方之一。
当他踏入申城三中的校门时，一股浓郁到近乎化为实质的灰雾，如同海啸般迎面扑来。
林凡的瞳孔，骤然收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