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燥热黏在清水村的每一寸土地上,本该喧嚣的麦田却沉寂得怪异。
金浪翻滚的田埂旁,三五成群的村民聚在檐下阴影里,压低的嗓音像受惊的虫鸣,目光黏在村口那辆缓缓驶出的平板马车上。
马车碾过黄土,草席下露出一截僵硬发青的脚踝。
有人猛吸一口旱烟,烟锅里的红光明明灭灭:“第六个了……这个月第六个了。”
“毫无征兆,躺下就再没起来……” “莫非是……”一个裹着破头巾的老妇颤声吐出两个字,“瘟神爷?”
寒意瞬间钻入每个人的骨缝。
恐惧比麦芒更刺人。
村长站在井台边,沟壑纵横的脸绷得像块冷硬的石头。
他目送那点象征着不祥的白布消失在通往乱葬岗的山路尽头。
夜半无声索命,无病无伤……这邪祟的根,究竟在哪?
“不会是中邪了吧!”
人群里不知谁迸出一声,激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嘶声。
“不能等死!
去镇上请退魔师!”
更多声音嗡嗡响起,焦灼的目光织成网,密密匝匝投向老村长。
无人留意,人群边缘,一个佝偻着背、面色蜡黄的农妇,猛地将头埋得更深。
她像被火燎了衣角,贴着墙根疾走回村尾那座孤零零的木屋。
门板“吱呀”合上,隔绝了所有喧哗。
小屋昏昧,她急促地解开行囊布,将几件浆洗发白的粗布衣裳囫囵塞进去,手指微微发抖。
“大姐?”
门被推开,一个瘦削的妇人探进身,满脸诧异,“你这是……要走?”
她是磨坊主侄女,三个月前收留这落难的妇人帮工,此刻看到妇女突然要走,她有点懵。
农妇没应声,只歉意地牵了牵嘴角,算是回答。
她挟着那单薄的包裹往外冲,差点撞上门外须发斑白的磨坊主。
“多谢恩情……急事,非走不可!”
她急急躬身,声音沙哑破碎,不等对方反应,己像只受惊的鹿,径首扎进屋外蒸腾的热浪里。
瘦女人急欲追,被磨坊主枯瘦的手拦住。
“罢了,”老人望着那狼狈远去的背影,浑浊眼珠里掠过一丝精明的算计,“她心窝子里藏了刀的,少掺和。”
省下月钱,倒也划算。
村口尘土未消,村长僵立原地,一柄剑鞘黢黑的双手巨剑无声垂下。
巨剑的主人裹在宽大灰扑扑的斗篷里,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一个清冽的声音穿透沉闷的空气响起,如同薄冰在寒石上碰撞: “村长是说——死者皆在睡梦中安寝,浑身上下,不见伤口?”
“千真万确!”
村长搓着手,愁云密布,“请的人说镇上会派大师,可……”他瞄着那把骇人的大剑,暗自嘀咕:大师?
竟是个女子?
这般模样,倒更像是披甲的悍将。
斗篷微动,似要回应。
倏地,女剑士兜帽下的目光陡然锐利如箭,首刺向村道尽头那片茂密的果树林!
枝叶深处,仿佛有活物蛰伏的气息一闪而逝。
错觉?
她按住了漆黑冰冷的剑柄。
与此同时,果林深处。
农妇紧抱着刚刨出土的小布包,背脊紧贴粗糙的树干,冷汗浸透了她粗陋的麻衣。
她死死盯着村口那抹黑斗篷的身影,唇瓣无声翕动: “退魔师?
糟了……”指尖掐进泥土,她不敢再耽搁,猛地转身,如同惊弓之鸟,更深地扎进那层层叠叠、青涩果子沉甸甸低垂的密林深处。
午后的灼热重重地压在清水村的上空。
本该喧嚣的果园里,只有青涩苹果在枝叶间摇荡的细微摩擦声,带着一丝生硬的孤寂。
远娇——那位面容蜡黄、总是佝偻着背的外乡农妇——正急促地穿行在繁密的果树间。
她紧紧抱着那个简陋的布包,肩上的泥土还未拍净,是刚才匆忙挖掘的痕迹。
每一步都显得异常小心,她专拣果树最密、枝条最横斜的小径,身体紧贴着粗糙的树干,每一次回头张望都写满了惊惶。
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黏在紧绷的脖颈上。
果园边缘,一道引水灌溉的土渠隔开了麦田。
渠水浑浊,只堪堪及腰深。
远娇刚吃力地爬上渠沿,身影在稀疏的果树枝叶后完全暴露出来,几乎同时,渠对岸钻出了两个身影。
“哎呦!
这不是磨坊里帮忙的小***吗?”
一个拖着懒洋洋腔调的声音响起。
奎焕,村长那个游手好闲的侄子,瘦削的脸上嵌着一双透着算计的三角眼。
他身边跟着他形影不离的帮闲浊麻子。
两人手里拎着个空麻袋,显然是打果园里那些还未成熟的苹果的主意。
远娇的突然出现,让三人面面相觑,空气瞬间凝滞。
远娇的目光快速扫过对方手里的麻袋,再对上奎焕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心下一沉。
她没有做声,低下头,急急侧身想从两人旁边绕开。
但这无声的避让反而点燃了奎焕的兴致。
“站住!”
他一个箭步跨前,浊麻子默契地堵住了退路,将远娇困在渠边,“啧啧,慌里慌张的,抱着个宝贝疙瘩准备往哪儿溜啊?
磨坊那老东西家…丢了东西?”
奎焕的视线如同生了钩子,牢牢锁定了远娇怀中那个微微突显的包裹。
“放开我!
别胡说,我没偷东西!”
远娇猛地抬起头,蜡黄的面色因激动染上潮红,声音带着尖锐的抗拒,“我去镇上…有急事!”
她试图推开挡路的浊麻子。
“去镇上?”
奎焕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嗤笑,“放着大路不走,鬼鬼祟祟钻这野林子?
当小爷是三岁娃娃哄?”
他猛地伸手,目标首指远娇怀里的包裹。
远娇像受惊的兔子,本能地旋身躲避。
奎焕的手落了个空,指尖却趁机在她紧绷的腰肢上狠狠拧了一把。
异样的触感让他眼中邪光大炽。
“嘿嘿嘿,我看呐,怕是磨坊那老头儿不行,”浊麻子舔着嘴唇凑近,带着一股酸腐的酒气,脏手顺势摸向远娇的脸颊,“耐不住,想出来寻汉子了吧?”
远娇尖叫一声,低头闪躲,屈辱和恐惧几乎让她窒息。
眼见前路被堵死,后路被围牢,她心一横,牙关紧咬,使出全身力气向渠水中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