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站在那扇被黑绒布覆盖的落地窗前,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窗前显得格外纤细。
她冰蓝色的眼眸紧紧盯着那片深邃的黑色,仿佛要穿透它,看清后面可能存在的任何倒影,或者…什么都没有。
她慢慢抬起双手,指尖微微颤抖。
实验室里调动力量的感觉是痛苦而混乱的,伴随着恐惧和被迫的撕扯。
但现在,她尝试着去感受那些存在于空间中的、无形的“镜”的属性——不仅仅是玻璃,一切能映出影像的光滑表面,都是她力量的延伸。
一丝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涟漪以她的指尖为中心,在覆盖着绒布的玻璃上荡漾开来。
那不是物理上的波动,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在震颤。
兰波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没有催促,也没有指导,只是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用他存在本身提供着无声的支持。
玛丽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控制,而不是破坏;改变,而不是摧毁。
这对她来说是全新的课题。
她记忆里关于这份力量的运用,总是与绝望、愤怒和血腥的自我防卫绑定在一起。
镜中的过去…断头台的寒光…她的呼吸急促起来,那黑色的绒布仿佛要吞噬掉所有光线,也吞噬掉她刚刚萌生的一点勇气。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按在了她的头顶。
玛丽猛地一颤,几乎要惊跳起来,凝聚的力量差点失控暴走。
“做得不坏。”
魏尔伦低沉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他不知何时回来了,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个看起来十分精致的糕点盒。
“但方向错了。”
他并没有推开她或者代替她,只是那只按在她发顶的手,传递过来一种奇异的、稳定而强大的能量波动。
那并非镜像之力,而是更接近于引力与重力的本源,沉静、磅礴,带着一种绝对掌控的秩序感。
“感受它,”魏尔伦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不是对抗,不是恐惧。
它是属于你的。
你要做的不是砸碎它,而是告诉它,你希望它变成什么样子。”
他的力量像一道沉稳的堤坝,悄然抚平了她力量中那些尖锐的、失控的棱角,为她圈定了一个安全的范围,让她得以小心翼翼地重新尝试。
玛丽闭上眼睛,努力忽略掉心脏剧烈的跳动。
她尝试着按照魏尔伦的话去做——不再去想着“破坏”那可能映出可怕景象的镜面,而是去“沟通”,去“塑造”。
她想象着阳光穿透后变得柔和的样子,想象着能看到花园里冬青树的墨绿和远处天空的湛蓝,唯独…唯独不要映出她自己的影子。
渐渐地,那覆盖着绒布的落地窗发生了变化。
黑色的绒布依旧覆盖在那里,但它的中心,正对玛丽手掌的位置,开始变得有些…透明?
不,不是透明,那层绒布仿佛融化了,或者说,下面的玻璃本身的性质正在被强行改写。
那片区域不再反射光线,而是像一块被仔细打磨过的、最上等的羊脂玉,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半透明的乳白色光泽。
它依然能透光,窗外的景色模糊地映入,像是隔着一层浓雾,或是浸在牛奶里的风景画,所有的轮廓都变得柔和,失去了清晰的边界,自然也不可能再映出任何人影。
——她成功地将这一小块玻璃,永久性地变成了毛玻璃。
玛丽喘了一口气,有些脱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立刻被魏尔伦按在她发顶的手稳稳扶住。
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杰作”。
那一小块乳白色的区域,在一片漆黑中显得有些突兀,却又奇异地和谐。
它确实不再是一面镜子了。
“…只能做到这样。”
她小声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沮丧和疲惫。
这离砸碎整个巴黎的镜子还差得很远很远。
魏尔伦收回手,瞥了一眼那扇窗,语气平淡:“足够了。
第一次就能精准改变物质属性而非破坏,值得一块栗子蛋糕。”
他说着,将另一只手里的糕点盒递到她面前。
兰波这时才笑着走上前:“哇哦,真是了不起的进步!
而且这个效果很不错,很有朦胧的艺术感。”
他打量着那块毛玻璃,“剩下的就继续保持原样吧,等你哪天觉得准备好了再说。
或者永远这样也不错,像一幅永恒的莫奈油画。”
玛丽抱着那个还带着甜香气息的糕点盒,看着眼前一个说着蛋糕一个说着艺术的两个男人,又看了看那扇再也照不出清晰人影的窗。
镜子的另一面,现在是是一幅模糊而温暖的、属于花园的风景画。
而她似乎,真的正在学习如何拥有“现在”。
她低下头,轻轻打开了糕点盒的丝带。
栗子蛋糕的甜香似乎还萦绕在舌尖,玛丽穿着她温暖的新靴子,被兰波和魏尔伦一左一右地带出了别墅。
没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兰波的亚空间如同一条彩色的河流,包裹着他们,几步之间便跨越了巴黎的街巷,出现在一栋庄严而古老的建筑前。
这里的气氛与实验室的隐秘基地或他们那间温馨的别墅都截然不同。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墨水与一种沉静而强大的力量气息。
玛丽下意识地靠近了魏尔伦一些,手指悄悄攥住了他大衣的衣角。
魏尔伦低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却放慢了脚步。
他们被一位穿着得体、神色恭敬的秘书引着,穿过铺着厚地毯的长廊,来到一扇厚重的橡木门前。
秘书轻轻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请进。”
门开了。
巨大的书房映入眼帘,西壁首到天花板都堆满了书籍,空气中浮动着知识的尘埃。
而在巨大的桃花心木书桌后,坐着一位老者。
他须发皆白,面容慈和,眼神却深邃如同包容万物的海洋,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秘密与灵魂的底色。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山岳般沉稳厚重的威严,却又奇异地不会让人感到压迫,反而心生敬仰与安宁。
这就是维克多·雨果,巴黎异能特务科的真正掌舵人,欧洲异能界的活传奇。
“兰波,魏尔伦,”雨果微笑着开口,声音如同舒缓的大提琴音,“还有这位…想必就是你们提起的那位小客人了。”
他的目光落在玛丽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却毫无恶意,只有纯粹的好奇与一种深沉的悲悯。
玛丽感到自己的心脏微微缩紧。
她能感觉到,这位老者拥有的力量远超她所见过的任何人,甚至可能在她身边的两位“哥哥”之上。
他就像一面最深、最平静的湖,能倒映出一切。
兰波优雅地行礼:“是的,雨果先生。
这就是玛丽。”
魏尔伦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手却看似随意地搭在了玛丽的肩膀上,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雨果站起身,从书桌后绕过来。
他身材高大,却丝毫不显佝偻。
他走到玛丽面前,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对平。
这个举动让他周身那无形的威严感瞬间化为了长辈般的慈爱。
“你好啊,孩子。”
他温和地说,目光掠过她冰蓝色的、带着警惕和古老疲惫的眼睛,掠过她梳得整齐的银发和珍珠发带,最后停留在她依旧有些苍白的小脸上。
“我听说,你经历了一段非常艰难的旅程。”
玛丽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她似乎没有看到那些研究员的好奇与贪婪,也没有看到普通人的恐惧,她看到的是一种…理解。
一种对巨大痛苦和过往伤痛的深切理解。
雨果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岁月的重量。
“镜子啊…”他喃喃道,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更多的东西,“它能映出最美的容颜,也能照见最深的恐惧。
它能囚禁灵魂,也能…折射出通往未来的路。”
他伸出宽厚的手掌,并没有触碰她,只是掌心向上,悬在空中。
一瞬间,玛丽感觉到周围所有的“镜”的属性都在轻微共鸣——书柜的玻璃门、墙上的画框玻璃、甚至光滑的桌面…但它们并没有破裂或扭曲,只是如同温顺的孩子听到了长者的呼唤,轻轻震颤着,归于平静。
“痛苦是真实的,孩子,它塑造了你,但不必永远定义你。”
雨果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就像塞纳河水,它流淌着巴黎的记忆,既有光辉,也有污秽,但它始终向前,奔向海洋。”
他的目光转向兰波和魏尔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和深深的托付之意:“而被这两个不那么让人省心的家伙选择成为家人,或许本身就是一种非凡的命运。
他们或许方式奇特,但他们的承诺,比钻石更坚硬。”
魏尔伦轻哼了一声,兰波则微笑着耸耸肩。
雨果重新看向玛丽,眼神变得无比郑重:“巴黎,或者说这个世界,对你而言可能依旧像一个巨大的镜厅,充满迷惑与危险。
但请记住,你不再需要独自面对它。
你有资格在这里找到属于你的位置,一个不再是实验体,也不再是政治牺牲品的位置。”
他缓缓站起身,从书桌上拿起一枚小小的、古老的铜徽章,上面刻着巴黎市的纹章。
他将徽章递给玛丽。
“这是一个小小的礼物,也算是一个承诺。
它代表巴黎承认你的存在,承认你受庇护的身份。”
雨果解释道,“当然,它没法帮你砸碎所有镜子,”他眼中闪过一丝幽默的光芒,“但或许能在你需要的时候,让你感受到这座城市并非全然怀有敌意。”
玛丽迟疑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魏尔伦和兰波。
魏尔伦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兰波则鼓励地笑着。
她伸出小手,接过了那枚还带着雨果掌心温度的徽章。
铜徽章沉甸甸的,上面复杂的纹路硌着她的掌心,一种奇异的、被某种巨大力量所接纳的感觉,顺着指尖悄悄蔓延。
她依旧没有说话,但一首紧绷着的、细微的肩膀线条,似乎放松了那么一丝丝。
雨果微笑着,知道这次会面该结束了。
“欢迎来到巴黎,玛丽小姐。”
他温和地说,“但愿未来的光,能为你照出更温暖的倒影。”
离开雨果的书房,重新走在巴黎的阳光下,玛丽握紧了口袋里那枚微凉的徽章。
镜子的另一面,似乎不仅仅是现在和家人。
或许,还有一点点……未来模糊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