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入眼入目皆是猩红。
“阿梨，快逃——！”
一双染尽鲜血的手，死死地攥住她的脚踝。
是爷爷！
“活下去……离开华府，永远别再回来！”
耳畔兵刃交击、惨呼不绝，夹杂着贪婪的翻搜之声……无数声响绞作一团，震得她神悸魂颤。
血，沿着高悬的白幔缓缓滴落，渐渐洇开，最终吞噬整座厅堂。
爷爷的身后，横倒着她至亲之人，是华家上下三百余口……无一幸存。
冲天烈焰骤起，裹着血腥的热浪席卷而来，顷刻之间，将她吞没——“不——！”
苏微言猛地惊醒，额角冷汗涔涔，胸口剧烈起伏。
她又做了这个梦。
十年了，那场屠杀依旧夜夜入梦，刻骨铭心。
郊外寒冷，篝火渐熄。
她下意识摸索着，从包袱里翻出一个木盒。
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本页面泛黄、边缘残破的卷籍——《玄齐方》。
这是华家秘宝，亦是灭门的根源。
“若是没有你，我还是杏林世家嫡小姐华梨，而不是太医令家嫡孙，苏微言。”
她将残卷丢进火里。
残火摇曳，映得苏微言眸光涣散，似陷魔魇：你当真以为……华家满门被屠，只是流寇所为？
华兄一生广结善缘，朝野敬重，江湖礼让——怎会轻易招致灭门之祸！
“少爷，咱们在城郊炼的药己成了，这解毒丸是不是该尽快送回府？”
那般明目张胆、血洗门庭……背后之人，远比你所想的更危险。
阿梨，真相如深渊巨石，非有手段与能力不可撼动。
若你连苏家的大门都出不去……不如就此罢休。
“明日便是继承人比试了，若能胜出，便可进太医院……”太医院中书卷浩瀚，各地医案秘录皆藏其中，你若想查，便去那里。
“少爷，奴婢还听说这次比试，宫中也会派人来观礼……少爷——！
您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丫鬟抱着一捆干柴，连唤数声，却见苏微言仍怔怔对着火光一动不动，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苏微言猛地一颤，像是从深水中挣扎而出一般，倏然回神。
“你先回，我满身泥，且在这泉水洗净，便跟上。”
苏微言道。
打发走丫鬟，用泉水洗净脸上伪装，她才敢做回片刻的“华梨”。
浴巾堪堪蔽体，紧绷的神经刚要松懈——脖颈突然贴上一道森冷！
“别动。”
一个低沉嘶哑、仿佛砂纸摩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分明重伤虚弱，却蕴含着野兽般的警觉与强势。
“退开，山泉我要用。”
苏微言僵立，血似凝固。
浴巾紧裹，后背完全暴露在来人的视线和剑锋之下。
羞愤恐惧冲顶，又被她强行压下。
苏微言，你得冷静！
“好说！
阁下先把剑放下，容我穿上衣服。”
她一边示弱，一边尝试往岸边移动。
“让你别动！
是想死吗！”
那人的剑，沿着她裸露的肌肤，移到颈上。
医者的本能，苏微言瞬间捕捉到对方的紊乱气息。
此人伤势极重，中毒己深，并且失血过多，能站着己是奇迹。
强弩之末的人，尤为危险。
“您别动，小的害怕！”
她装作害怕模样，顺手提了提身上的浴巾。
真是倒霉透了。
这浴巾吸了水，隐隐下坠。
这荒郊野岭的，可别遇上个采花的。
其实，苏微言全然多虑了。
因为她身后，持剑是一个绝色少年。
“你在拿什么？
奉劝你别耍什么花招，双手举过头顶。”
举你个头！
她浴巾都快掉了。
“这位爷，瞧您声音，莫不是受伤了？
正好我会点医术，要不先……包扎？”
“少拉近乎，退开。”
少年毒发了，只觉周身血液如沸，似要焚尽五脏六腑。
身为将士，绝不可让军中知晓他身中奇毒。
更不能显露半分脆弱——军心若乱，便是万劫不复。
他强撑着一口气脱离行军队伍，踉跄寻向山涧，只求借寒潭之水暂镇灼痛。
怎料才拨开林叶，却见泠泠泉水中，竟有一道身影。
他不能暴露身份，又不能滥杀无辜，只能持剑稳住来人，待熬过毒发，再徐徐图之。
苏微言并不知道对方的”用心良苦“，此刻她只想捞住岌岌可危的浴巾。
水声潺潺。
那人跟着步入水池。
少年持剑命令道：“往中央走。”
苏微言：“……”再往前走，是打算让她投河吗？！
“阁下受伤颇重，此刻泡个山泉水，只会加重你的伤势。”
苏微言低头见，水己没过胸口，忍不住又劝。
少年打量了跟前的人，盘着少年头，十五六岁的模样，裸露的肌肤胜雪。
这小子倒是比娘们还要白。
瞧着不像山里的孩子，怕是哪里跑出来的勋贵子弟。
不能让这小子瞧见自己的模样，否则自己中毒的事，怕是瞒不住。
“小矮子，个头不见长，话倒是挺密。”
苏微言：“……”这人嘴是砒霜里腌的吗？
“看！
有人！”
苏微言大喊一声，人没入水中，泅水往岸边游过去。
“糟了！”
少年反应过来，猎物跑了。
当即丢下剑，追了过去。
浴巾吸水，重得吓人。
苏微言一手拽着浴巾，一手艰难爬上岸。
人半身出水，脚踝却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
“不准逃走！”
少年拉扯她的玉足，往下扯。
苏微言被拉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入水中，“你干什么！”
她只得放弃毛巾，脚往下踹，双手往前爬，伸手往前一抓，正好抓到放置在岸边的麻沸散药包。
苏微言眼中厉色一闪，用尽全身力气将药粉狠狠捂向那人的口鼻！
“唔！”
那人猝不及防，浓烈的药粉呛入肺腑。
他目露凶光，下意识地挣扎，大手本能地向前一抓！
唯一蔽体的浴巾扯落！
“你…！”
苏微言惊怒交加，抬手扇了对方一个耳光。
“你是……女……子！”
对方药力发作，恍惚间尚未看清跟前的美好，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山风猎猎，吹散乌云，月光洒落——她轻轻移开药包，终于看清了那少年的面容。
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本该是纵马风流、意气风发的年华。
可眼前之人却眉峰深锁，仿佛千钧重担压于一身。
忧思沉郁，竟显出几分不合年岁的苍老。
眼角一粒滴泪痣，偏偏缀在如玉的容颜上，无声染上一段悲凉。
少年只着一件素白内衬，衣袍宽大，肩胛处早己被暗红血污浸透。
“你……不准走。”
他声音低哑，手指仍死死扣住她的脚腕。
苏微言并未意识到，她所招惹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阎王。
“呸！
人都昏死了还不忘逞凶！”
她嘟囔着拨开他的手，匆忙整理衣衫。
转身欲离时，却不由自主地回眸一瞥——少年眼角的滴泪痣，恍惚间与她记忆中的兄长重叠。
只不过他生来便有，而哥哥的那一点，却是她年少顽劣时所致。
那时嬉闹之间，她手中烟火棒不慎点落兄长眼角，留下一道灼痕。
“阿梨莫哭，”兄长却仍温柔笑道，“老人说，这是今生印记，来世也可凭此相认，再做兄妹。
是好事。”
若他还在人间，应当也正似这少年模样。
“哥哥……”她喃喃自语，终是心软了。
“算你走运。”
苏微言有些烦躁地踢开脚边石块，终究转身回来。
将少年费力拖至干燥处，轻轻褪去血衣。
只见新旧刀伤交错遍布，她不由蹙眉：“这般伤痕……是军中的人？”
手下却是不停，利落地为他清理、敷药、包扎。
如今最难办，还是该男子的毒。
这毒霸道诡异，唯有《玄齐方》里的金针渡厄之法可解。
“还好这人晕了，这针法霸道，施针时如万虫噬心，若无助手按住，还真不能轻易施展。”
“呃——！”
金针入体，昏迷的男人面露痛楚。
苏微言不以为意，金针接二连三刺入。
男人紧闭的眼眸骤然睁开，赤红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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