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眩晕像退潮般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浑身散架似的沉,连喘气都带着股闷得慌的窒息感。
林薇猛地睁开眼,视线花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住——映入眼帘的,既不是ICU里冷得扎眼的无影灯,也不是她公寓里那盏花了大价钱的意大利定制吊灯,而是一片矮矮的、发暗的、甚至爬着几道裂纹的木质屋顶。
鼻尖还钻进一股味儿,淡淡的霉气混着老木头家具的陈旧感,黏在空气里甩都甩不开。
这是哪儿?
她想撑着坐起来,胳膊却软得像没了骨头,浑身酸痛得像是被重型卡车碾过一遍。
正犯懵时,太阳穴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紧接着,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跟决了堤的洪水似的,硬生生往她脑子里灌——林招娣,十九岁,刚嫁进周家没两天,上有挑剔的婆婆,下有难缠的小姑,连丈夫都对她冷淡淡的……冰冷的绝望“唰”地一下攥紧了心脏。
凌薇,那个一手把科技公司做到百亿估值的商业掌舵人,不过是连续加班七十二小时,怎么就……猝死了?
不对,是穿越了?
穿到了这个一眼望过去穷得叮当响的八十年代,成了个刚进门就不受待见的小媳妇?
她艰难地转了转脖子,打量起这屋子。
地方小得可怜,土坯墙面上糊着的旧报纸都发黄卷边了,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铺着的白床单洗得发灰,边角还磨出了毛边。
屋里唯一的家具是个掉了漆的木头柜子,上面摆着个印着红双喜的搪瓷盆,盆边搭着条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毛巾,硬得跟树皮似的。
窗户也小,糊着的窗户纸透着点微弱的光,刚好能看清屋里的摆设——这穷酸劲儿,她只在历史纪录片里见过。
就在她试着理那些乱糟糟的记忆时,“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藏蓝色土布褂子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脑后挽着个紧绷的发髻,颧骨有点高,嘴唇抿得紧紧的,手里端着个粗瓷碗。
看见凌薇睁着眼,她脸上半分关切都没有,反而皱起了眉,语气里的不耐烦都快溢出来了:“哟,醒了?
还真是小姐身子丫鬟命,磕着门框就晕了大半天。
赶紧起来把这碗糊糊喝了,家里一堆活等着干呢,真当自己是来享清福的少奶奶?”
凭着刚灌进来的记忆,凌薇认出来了——这是她现在的婆婆,周母。
原主就是刚才敬茶时,手滑打翻了茶杯,被周母劈头盖脸骂了两句,一慌神往后退,后脑勺“咚”地撞到了门框上,就这么晕了过去。
而她,凌薇,就是借着这一撞,来了这个鬼地方。
林薇没急着应声。
在陌生环境里先观察、不冒头,这是她在商海里摸爬滚打多年的习惯。
她就安安静静地看着周母,那双本该属于林招娣、总是怯生生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片沉得像水的平静,还带着点不动声色的审视。
这眼神看得周母莫名发慌,跟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了一下似的。
她下意识地移开视线,语气却更冲了:“瞪着俩眼瞅啥?
还不赶紧起来!
装死呢?”
说完,她把粗瓷碗往炕沿上“嗵”地一放,碗里的玉米糊糊溅出来几滴,落在炕席上晕开小小的印子。
她转身就走,嘴里还嘟囔着:“丧门星,刚进门就添堵……”房门“咔嗒”一声带上,屋里又静了下来。
林薇的目光落到炕沿上的粗瓷碗里——那玉米糊糊稀得能照见人影,碗底几乎看不见半点油星。
搁在以前,她就算是喂家里的宠物狗,都不会给这种东西。
巨大的荒谬感和落差感涌上来,她差点笑出声,可嘴角扯了扯,最后只牵出一丝发苦的弧度。
她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多年商战练出的硬心理素质,这会儿总算派上了用场——恐慌和绝望屁用没有,再糟的处境,也得先摸清情况、找到出路。
她慢慢坐起身,后背抵着冰凉的土坯墙,开始梳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现在是1980年春末,地点在北方一个叫清河沟的村子。
原主林招娣家里穷,为了给哥哥凑彩礼,被爹妈硬塞进了这桩婚事,嫁给了周家老三周卫东。
周卫东在县里的农机厂当工人,结婚第二天就回厂里上班了,对这个新媳妇连句正经话都没说过。
周家不算人多,除了公婆,还有个没出嫁的小姑子周卫红。
很明显,在这个家里,原主就是最底层——婆婆刻薄,小姑刁难,丈夫不管不问。
生存,成了眼下最要紧的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是林招娣的手,指节粗,掌心有老茧,指甲缝里还嵌着没洗干净的泥垢。
这哪是她那双常年保养、签过无数份合同的手?
必须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否了。
八十年代初,一个没介绍信、没身份证明、举目无亲的年轻女人,能跑到哪儿去?
说不定跑出去没两天,就被当成“逃荒的”或者“不正经的”抓起来,下场只会更惨。
那就只能先留下来,在这个让人喘不过气的家里,靠着这具身体,先活下去。
然后……凌薇的眼里闪过一丝锐光,那是属于她凌薇的、从不会认输的光。
不管在哪个时代,她都绝不会任人拿捏,更不会苟延残喘!
她端起那碗早就凉透的玉米糊糊,没有半分犹豫,仰头就往嘴里灌。
玉米渣子刮得喉咙发涩,寡淡的味道没一点滋味,可她的表情半点没变,仿佛喝下去的不是这难以下咽的糊糊,而是一杯决定往后命运的苦酒。
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想下一步。
她放下空碗,掀开身上那床打了好几个补丁、硬邦邦的被子,准备下炕。
脚刚碰到地面,一股凉意顺着鞋底往上窜,激得她打了个轻颤。
她得赶紧摸清楚这个家的情况,熟悉周围的环境,找到哪怕一点点能利用的资源。
可就在她的脚刚套进那双破旧的布鞋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还夹杂着一个年轻女孩有点尖的嗓音:“妈!
我哥咋突然回来了?
今天又不是休息日啊!”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
周卫东?
那个名义上的丈夫,回来了?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目光“唰”地投向那扇薄薄的木门。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紧张感,悄悄漫了上来。
这个陌生的“丈夫”,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是福还是祸?
他会不会成为自己在这个时代活下去的第一个变数?
院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