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的调子又软了些,殷素素蹲在老槐树下,指尖的陶土快要见底。
她想给陶土鸭子捏条蓬松的尾巴,可剩下的土只够搓个小泥球,往鸭***上一粘,风一吹就滚落在青石板上,摔成两瓣。
“又碎了……”她捡起泥瓣,指尖沾着的陶土渣簌簌掉。
季淮川立刻凑过来,手在裤兜里掏了半天,摸出个裹着纸巾的小陶土块——土块边缘齐整,还沾着点粉笔灰。
“就这点了!”
他声音压得低,还往季家方向瞟了眼,耳朵尖有点红。
今早他路过母亲书房,见助理收拾医疗器械样品时掉了块陶土边角料,趁母亲低头改教案的间隙,飞快揣进了兜里。
“我去挖新土!
花坛里的土软,肯定能捏!”
季槐烟把红色蜡笔往口袋里一塞,就要往院角的花坛跑。
“别去,花坛土沾着草根,捏不圆尾巴。”
周逸飞突然开口,他刚把衬衫下摆塞进裤腰,腕上那块黑色手表的指针正指向下午三点,“巷尾仓库里,有我爸给酒店备用的雕塑泥,比陶土还软和,我带你去找。”
周父这礼拜都在西洲市,忙着敲定新的跨市物流线路,巷尾那间小仓库便交给老员工王叔看管,里面堆的都是给合作酒店准备的缓冲物料。
西个孩子沿着青石板路往仓库走,路过季氏器械公司的研发中心外墙时,二楼窗户还亮着灯,隐约飘出讨论器械参数的声音;往前,殷氏工艺品小店的橱窗里,机器量产的陶瓷杯整齐排列,只有角落那串素素手作的贝壳风铃,在风里歪歪扭扭地响。
周逸飞说的仓库藏在巷尾,是间刷着浅灰漆的小平房。
门没锁死——管理员王叔早上送完货,忘了把挂锁扣紧,留了道刚好能让孩子钻进去的缝。
“我先进去,你们跟着,小心别碰倒箱子。”
周逸飞侧身钻入门缝,小心地将门口几个堆叠的纸箱挪开,清出一条窄道。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纸质、灰尘与干燥陶粒的特殊气味涌出来。
阳光从高窗的窗格漏进来,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光斑,灰尘在光里慢慢飘,呛得季槐烟轻轻咳了两声。
仓库里堆的都是半人高的纸箱。
周逸飞踮着脚,够到最上面一个贴着“星湾酒店-工艺备用”标签的小纸箱,抱下来时用胳膊肘小心护着,怕蹭到旁边印着“易碎”的箱子:“就是这个,酒店补陶瓷摆件用的,软硬刚好。”
他打开纸箱,里面是几袋密封好的白色雕塑泥。
季淮川抢着要帮素素装陶粒,结果手一滑,袋子口没扎紧,撒了几颗在地上。
他赶紧蹲下去捡,指尖被陶粒硌得有点疼,还不忘嘟囔:“这玩意儿比我妈书房的陶土硬多了!”
季槐烟则在旁边的纸箱上摸来摸去,突然指着一个印着海浪纹的陶瓷杯:“素素你看!
跟你家店里的杯子一样!”
素素凑过去看,杯壁滑溜溜的,没有手捏的纹路,她轻轻敲了敲,声音脆得发空,不像自己捏的鸭子,敲起来是闷闷的暖声。
“谁让你们动仓库的东西?”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西个孩子都僵住了——是周慧琳,她背着黑色的书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发梢都整整齐齐,手里攥着本摊开的台账本。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的雕塑泥袋和打开的纸箱,眉头立刻拧紧了。
她快步走进来,先是查看了被打开的箱子编号,又快速翻动手中台账,脸色沉了下来:“哥,台账上没记出库。
爸说过,仓库里的东西,少一件都得查清楚,乱了序没法交代。”
周逸飞上前一步,沉稳地拾起雕塑泥袋,仔细封好口,又将散落的碎屑也一一拾起:“我们就取一小块给素素补陶艺,用完我会称重记在台账备注栏里,保证数量无误。
王叔那边,我会去说。”
他太清楚妹妹的性子,也知道父亲的规矩。
周慧琳盯着他看了两秒,指尖在台账本上敲了敲,似乎在评估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最终,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把台账本精准地放在一个未动过的纸箱上,本子边缘刚好对齐箱子的棱角。
“弄完马上恢复原样。”
她说完,转身离开了,脚步声干脆利落。
等周慧琳的自行车***远了,西个孩子才松了口气。
周逸飞一小块雕塑泥递给素素,又把陶瓷杯放回原来的纸箱,指尖还擦了擦杯底的灰——父亲总说,跟酒店定好的货就是“承诺”,少一个都要按合同赔,还会砸了周氏的招牌。
季槐烟把蜡笔从口袋里掏出来,用校服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快走吧快走吧,万一王叔回来,咱们该被他送回家了!”
回到槐院,周逸飞找了个搪瓷杯,接了点井水,将雕塑泥放进去蘸了蘸:“稍微润一下就好捏了。”
素素接过软硬适中的泥,仔细地粘在鸭子***上,慢慢搓出条蓬松的尾巴。
这次风再吹,尾巴稳稳地粘在上面,没掉。
“像真的小鸭子!”
季槐烟拍手,掏出红色蜡笔在尾巴上画了几道浅纹,“这样像有羽毛!”
季淮川也凑过来,用指甲在尾巴尖掐了个小尖:“再尖点,像能扫水的!”
周逸飞靠在槐树上笑,手表的指针转到六点,他得回家了——阿姨说,爸爸从西洲市发了商务礼仪的资料回来,晚上要抽查他背没背会。
“明天我再带点泥来,”周逸飞临走前,指了指陶土鸭子的尾巴,“给它捏个小鱼朋友。”
素素抱着鸭子点头,陶粒混的尾巴暖乎乎的,贴在掌心很舒服。
远处,周氏仓库的灯亮了起来,小小的窗户透着光,像个安静的守护者,记着这个下午,西个孩子围着搪瓷杯,等陶粒泡软的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