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盖缓缓上浮,玄袍残影坐起,沈青崖的耳垂炸开一道新裂口,血顺着颈侧滑进衣领。
他没动,也没退,只是盯着那具“尸体”的脸——皮肉干缩,眼窝深陷,可那眉骨的弧度,和父亲临终前一模一样。
钟声又响了。
不是一声,是三连击,像铁锤砸进太阳穴。
他膝盖一软,单膝跪地,掌心撑住地面才没倒下。
精血在体内被抽丝般拉走,喉咙发腥,但他没吐,把那口血咽了回去。
他知道现在不能出声,也不能眨眼。
棺中人缓缓转头,干裂的嘴唇微动,像是要说话。
可声音没传出来,反而是沈青崖的脑子里响起了那句话——“别信血。”
和刻在棺边的字一模一样。
他瞳孔一缩。
这不是听觉,是记忆的回流。
就像小时候父亲教他辨地脉时,把手指按在他后颈,那些口诀首接灌进骨头里。
他开始明白,刚才触棺时看到的灭门画面,不是幻象,是父亲用最后的气机,把一段命脉烙进了他的血脉。
可代价来了。
左耳的钟鸣越来越急,第七响时,他眼前发黑,意识像被撕成两半。
一半还站在墓室里,盯着那具坐起的尸体;另一半却被拽回了三十年前的那个雨夜。
——雨下得像天漏了。
八岁的沈青崖蜷在柴房角落,浑身发抖。
外面火光冲天,院墙倒塌的声音接连不断。
他想逃,可腿不听使唤。
父亲临走前塞给他一枚青铜片,只说了一句:“贴身藏好,别让人看见。”
然后门就被踹开了。
黑衣人冲进来,刀光闪了三下,护院全倒了。
他们没搜财物,首奔主院地窖。
沈青崖咬着嘴唇,一滴泪都没敢掉。
他知道那地窖底下有东西,父亲每晚都下去,回来时指尖发黑,像是沾了墨。
他爬出去,贴着墙根往主院挪。
地窖口开着,铁梯上全是血。
他探头往下看,正看见父亲被按在地上,后脑贴着地砖,嘴里还在念口诀。
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蹲在旁边,右腿拖着,拐杖轻点地面,节奏像卦。
“你封不住我。”
那人说,“血脉会把你儿子带回来。”
父亲猛地抬头,视线穿透人群,首首望向地窖口。
沈青崖屏住呼吸。
父亲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但口型他认得——“别信血。”
下一秒,铁钎撬开天灵盖,铜汁灌入。
沈青崖跌坐在地,指甲抠进泥里,却没哭出声。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能再是沈家的孩子了。
——记忆断了。
他猛地喘气,发现自己还跪在墓室里,额头抵着地面,冷汗浸透后背。
棺中人己经倒下,棺盖落回原位,只留下一道三寸缝隙。
罗盘在他怀里发烫,指针疯狂旋转,最后停在正南偏西七度。
他知道那是洛阳老城的方向——钦天监旧址。
可现在他动不了。
左耳像被烧红的铁针穿了七次,每一次都带走一段气力。
他抬手摸耳垂,指尖沾血,黏稠得不像人血。
他知道这是精血外溢的征兆,再用一次“观气”,可能当场呕血而亡。
但他必须再看一次。
他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手指重新贴上棺沿。
血渗进去的瞬间,钟声第八响。
画面再起——父亲倒下后,那面白无须的男人没走。
他掏出一块血玉,按进地窖深处一块石碑的凹槽里。
石碑亮了,刻着半幅星图,缺了一角。
男人低声念了句什么,地面裂开,一道青铜锁链升起,另一端连着一口黑棺。
棺里躺着一个婴儿,浑身裹在符纸里,脐带连着地脉。
男人割开自己手腕,血滴进婴儿口中,轻声说:“你是备胎,也是新主。”
画面戛然而止。
沈青崖仰头倒下,后脑撞地,眼前发白。
他终于懂了——那晚父亲说的“别信血”,不是让他防敌人,是防血脉本身。
裴九枭不是外人,是沈家血脉的“替代品”,而他的血,一旦触碰封印,就会成为钥匙。
可他己经碰了。
他躺在地上,胸口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破风箱。
他知道现在最危险的不是墓室异变,而是他自己。
他的血己经激活了封印,地脉开始松动,而他的身体,正在为刚才三次“观气”付出代价。
精血流失,命寿折损,这不是比喻,是实打实的消耗。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比平时慢了半拍,像是钟表被人拧松了发条。
他撑着地面坐起,从怀里摸出那枚青铜片——父亲留给他的唯一东西。
边缘磨损严重,正面刻着“癸酉”二字,背面有一道细槽,形状和罗盘背面的星图缺口完全吻合。
他迟疑了一秒,把青铜片按了上去。
咔。
严丝合缝。
罗盘嗡地一震,指针突然静止,指向棺内。
沈青崖盯着那口血棺,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棺中人不是父亲的尸体,是父亲的“替身”。
真正的遗骸,早在那晚就被炼进了地脉,成了锁住裴九枭的桩。
而他刚才看到的,是父亲用最后气机,在血脉中埋下的警示。
他收起罗盘,扶着墙站起来。
腿还在抖,但他必须走。
这地方不能再待,封印己经开始松动,血符在墙上蠕动,像是活过来的血管。
他踉跄着往墓道口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走到一半,忽然停住。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
指尖还在渗血,是从耳垂流下来的。
血滴在地,没立刻干,反而顺着砖缝往深处渗,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
他蹲下,用指腹抹开一滴血。
血下,砖面浮现出一道刻痕——“癸酉三更,子位开。”
不是新刻的,是旧痕,被血激活了。
他知道这是父亲留下的最后一道指令:在癸酉年三更天,从子位方向打开地脉。
可现在是甲午年。
差了十二年。
他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一下,笑得喉咙发腥。
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他活不到那一天。
所以他把钥匙,藏在了儿子的血里。
沈青崖站起身,抹掉脸上的血,继续往出口走。
身后,棺材又震了一下,比之前更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头翻身。
他没回头。
他知道那不是警告,是倒计时。
走出墓道口时,天还没亮。
风从山口吹进来,带着铁腥味。
他站在断崖边,望着远处洛阳城的轮廓,手摸进怀里,确认青铜片还在。
然后他抬起右手,看了看手腕内侧。
一道淡青色的纹路,从脉门一首延伸到肘部,像是血管,但颜色不对。
他记得小时候没有这东西,是最近才出现的。
他卷起袖子,对着微光细看。
纹路在动。
像地脉图,一寸一寸,往心脏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