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的车队停了。
车轮陷在泥泞里,冰冷的雨水混着泥浆,从车帘缝隙溅进来,带着一股土腥味。
下一秒,冰冷的刀锋就贴上了我的脖颈,快得没有一丝声息。
“公主殿下,得罪了。”
声音嘶哑,来自车外。
我能感觉到,那柄刀锋利无比,只需轻轻一压,就能切开我的喉咙。
贴身侍女春儿的惊呼被她自己死死捂在嘴里,她跪在我脚边,吓得浑身抖成一团。
我却异常平静,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是父皇派你们来的?”我轻声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车外的呼吸声,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我伸手,用两根纤细的手指,轻轻捏住了那冰冷的刀刃,缓缓将它从我脖子上推开分毫。
“回去告诉他,他的‘考验’,我收到了。”我慢慢睁开眼,目光穿透车帘,仿佛能看到外面那一张张惊愕的脸,“但我赵宁鸢的命,还轮不到一群见不得光的走狗来收。”
我说完,松开手指。
那柄刀犹豫了片刻,如潮水般退去。
雨幕中,十几个黑衣人如鬼魅般出现,又如鬼魅般消失,只留下泥泞地面上杂乱的脚印。
车队里的侍卫和官员们这才如梦初醒,一个个脸色煞白,冲过来高喊着“护驾”。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
“春儿,”我看着抖个不停的侍女,柔声说,“把帘子掀开。”
春儿含着泪,颤抖着手掀开车帘。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雨水的湿气扑面而来。
不远处的官道旁,立着一个巨大的囚车。
囚车里,一个男人披头散发,浑身浴血,四肢被粗大的铁链锁着,琵琶骨上穿着两根狰狞的铁钩。
他像一头被拔了牙、断了爪的猛虎,明明狼狈到了极点,那双眼睛却依旧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我。
车队领队的李太监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谄媚地笑道:“殿下,这便是那叛国逆贼,前镇北大将军魏缭。陛下有旨,让此贼一路‘护送’您去北狄和亲,好叫北狄人看看我大夏的天威。”
名为“护送”,实为“示众”。
我看着囚车里的魏缭,他也看着我。
我知道他,大夏军神,三个月前,却被冠以通敌叛国的罪名,满门抄斩,只留他一人,受尽折磨。
所有人都说他是叛徒。
但我知道,他不是。
构陷他的,是当朝太尉,是我那好太子哥哥的岳丈。
而下旨的,是我那多疑的父皇。
刚才那些刺客,也是他派来的。
他从不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女儿。他要用一场“刺杀”,来试探我这个被送出去和亲的女儿,是否还有价值,是否足够聪明、足够狠。
我活下来了,所以,我有价值了。
我缓缓走下马车,踩着泥泞,一步步走向囚车。
李太监想拦,却被我一个眼神逼退。
雨水打湿了我的宫裙,我站在囚车前,隔着冰冷的铁栏,与那双狼一般的眼睛对视。
“魏将军,”我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他们都说你是叛徒,但我知道,你只是功高震主。”
魏缭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天下,很快就要乱了。”我继续说道,“北狄虎视眈眈,我父皇却自毁长城。你甘心吗?甘心就这么像一条狗一样,死在这去往敌国的路上?”
魏缭的喉结滚动,沙哑的嗓子里挤出两个字:“公主……何意?”
“我要你。”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我要你的兵法,你的韬略,你那颗还没死透的雄心。从今天起,做我的谋臣,我许你一场……亲手复仇的盛宴。”
雨下得更大了。
囚车里的猛虎,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缓缓地,低下了那颗从未屈服过的头颅。
“末将魏缭,参见……主公。”
我笑了。
这是我捡到的第一个谋臣。
一个被帝国抛弃的,兵法大家。
收服魏缭,远比想象中要简单,也更复杂。
简单在于,他已是穷途末路,任何一根稻草都足以让他抓住。
复杂在于,我要的不是一个绝望的赌徒,而是一头重新亮出獠牙的猛虎。
当夜,车队在驿站休整。
我借口旅途劳顿,需要清净,将所有人,包括李太监都赶出了我的院子。
春儿守在门外,院内,只剩下我和被提出囚笼、暂时解开镣铐的魏缭。
他站在雨后的庭院中,即使穿着囚服,脊梁依旧挺得笔直。
“主公凭什么认为,我能帮你?”魏缭的声音嘶哑,带着久未说话的干涩。
“凭我知道,你有一卷《破阵论》藏在家中祖庙的第三块砖下,那里面,详细记载了你对北狄王庭三大王牌军的作战构想。”
魏缭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了。
《破阵论》是他毕生心血,从未示人,是我前世从太子府的机密卷宗里看到的。
“凭我知道,构陷你的太尉,他最大的命门,不是贪财,而是他那个不成器的私生子。”我继续说道,声音平稳,“那个私生子,如今正在江南扬州,化名柳七,终日流连于秦楼楚馆。”
魏缭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
这个秘密,恐怕连太尉自己最亲近的人都未必知晓。
“你……”
“魏将军,我不需要你的忠诚,我只需要你的能力。”我打断他,“忠诚是最不可靠的东西,我父皇身边最忠诚的狗,今天下午还想取我的性命。我们之间,是交易。”
我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蜡丸,递给他。
“这里面,是太尉私生子的所有行踪和证据。我会想办法,让它送到御史台的手里。”
魏缭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审视着我:“公主殿下,你到底是谁?你……不该知道这些。”
“我是谁不重要。”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重要的是,我是唯一能让你复仇的人。太尉会倒台,你的罪名会被洗刷。但这不够,我要的,是整个大夏,都为你的冤屈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魏缭咀嚼着这四个字,眼神变得深邃,“你要……造反?”
“不。”我摇了摇头,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造反太麻烦了。我要做的,是让这座看似坚固的帝国大厦,自己从内部,一寸寸地腐烂、崩塌。”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补充道:“而你,魏缭,将是推倒它第一根柱子的人。”
他终于伸出手,从我掌心接过了那枚蜡丸。
他的指尖冰冷,却带着一丝颤抖。
那不是畏惧,是压抑了太久的……兴奋。
“李太监那边,你打算如何处理?”魏缭开口,称呼已经从“公主殿下”变成了省略主语的“你”,这意味着,他开始真正以一个谋臣的身份思考问题。
“他是父皇的眼睛,必须除掉。”我淡淡道,“但不能死在我手里,更不能死在大夏境内。”
“借刀杀人?”
“没错。”我点头,“去北狄的路上,盗匪横行,不是吗?”
魏缭明白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第一次有了真正的敬畏。
“我需要一个人,帮我把消息传出去。”我说。
“驿站里,就有我们镇北军的老兵。”魏缭沉声道,“他们被贬为驿卒,但忠心不改。”
我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不愧是军神,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好。”我不再多言,“去办吧。”
魏缭转身,高大的身影融入夜色。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这头笼中之虎,已经被我彻底释放。
而他咬断的第一个喉咙,将是那个狐假虎威的李太监。
第二天清晨,车队出发。
李太监的脸色很难看,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看我的眼神充满了警惕和怀疑。
我视若无睹,依旧是那副温顺柔弱的模样。
车队行至一处名为“断魂谷”的峡谷时,意外发生了。
数十名“盗匪”从天而降,他们装备精良,配合默契,目标明确——直冲李太监的马车而去。
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李太监的护卫不堪一击,他本人被从车里拖出来时,还在尖叫着我的名字,咒骂着我不得好死。
我坐在自己的马车里,静静地听着。
春儿吓得躲在我怀里,瑟瑟发抖。
我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轻声安抚:“别怕,很快就结束了。”
片刻后,外面恢复了平静。
一名“盗匪”头子走到我的车前,单膝跪地,声音嘶哑:“主公,李监已除。”
是魏缭的声音。
他摘下面巾,露出一张被血污覆盖,却依旧坚毅的脸。
“做得很好。”我点头,“把所有痕迹都处理干净,做成一场真正的劫案。”
“是。”
魏缭起身,带着他的人迅速消失在山林中。
车队里剩下的官员和侍卫们,看着我和毫发无损的囚车,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他们终于明白,我这个被送去和亲的废柴公主,不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而是一头,会吃人的雌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