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小罗坐在地府大殿上,翘着二郎腿。
他手里拿着一支笔。这笔黑乎乎的,有点短,头上却闪着金光。这叫判官笔。
笔尖前面,浮着一片光。光里显出字来,一行一行的。这是生死簿。
阎小罗是阎王爷。地府归他管。
他拿着笔在光幕上划拉,划一下,就勾掉一个名字。这是今天要收的魂。
“唉。”阎小罗叹口气,把笔搁下。
殿下面站着个人。穿一身黑,戴一顶高帽,脸白白的。这是判官老白。
老白问:“大王,怎么叹气?”
阎小罗指指光幕:“你看今天这数。东区三百二,西区二百八,北区最少,才一百九。加起来还不到八百。这KPI怎么完成?”
老白笑笑:“人间现在人少了,死的人也少。没办法。”
“不是人少,”阎小罗又拿起笔,对着光幕点来点去,“是他们不信了。你看这个,张三,才五十岁,心肌梗死。本来还能活十年,不信鬼神,不敬天地,香火一点没有。这下好,提前来了。”
老白点头:“是这么个理。”
阎小罗把笔一扔,往后靠在大椅子上。椅子是黑的,雕着鬼头,挺威风。
“没劲。”他说。
老白从旁边小桌上端过一杯东西。杯子是白玉的,冒着热气,一股甜香味。
“大王,喝点奶茶。刚供上来的,人间现在流行这个。”
阎小罗接过来,喝了一口。眯起眼。
“嗯,甜。这是什么味的?”
“香火奶茶。”老白说,“杭州一个姑娘供的,她开了家奶茶店,生意好,天天给咱们供三杯。”
阎小罗又喝一口:“不错。比前天的纸钱咖啡好喝。”
他喝着奶茶,腿又翘起来。大殿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传来一点水声。
那是轮回井的声音。六道轮回,井水哗哗响,灵魂一个个跳进去,转世投胎。
老白说:“六道井都正常。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运转良好。”
“良好?”阎小罗挑眉,“上个月畜生道堵了,一堆人挤着要当猫,说人间现在猫比人过得舒服。有这事吧?”
老白笑:“后来疏通了。现在当猫要排队,拿号。”
阎小罗哼一声:“真是世风日下。”
他喝完奶茶,把杯子递给老白。老白接过去,放在一边。
“大王,要不要看看今天的VIP名单?有几个大人物,得您亲自审。”
“不看。”阎小罗摆摆手,“你处理就行。按规矩办,该上刀山上刀山,该下油锅下油锅。”
老白点头:“是。”
阎小罗又拿起判官笔,在光幕上划拉。划几下,停一下。
“老白,你说咱们这地府,像不像个公司?”
老白一愣:“公司?”
“是啊。我当老板,你当经理,下面还有一堆鬼差当员工。每天有KPI,要完成引渡指标。发工资靠香火,效益好不好,看人间信不信。”
老白想想:“有点像。”
“就是嘛。”阎小罗说,“现在人间信的人少了,香火不够,咱们日子也紧巴。上个月发工资,每个鬼差才三炷香,够干嘛?”
老白叹气:“是啊。孟婆还好,她那儿汤管够。牛头马面抱怨,说香火不够,扛不动勾魂索了。”
阎小罗摇头:“难啊。”
正说着,光幕闪了一下。跳出来个新名字。
“哟,来个大单。”阎小罗点开看,“李富贵,七十八岁,心脏病。一生行善,供过不少香火。老白,准备接一下,走VIP通道。”
老白凑过来看:“好嘞。安排投人道,下辈子当个富二代。”
阎小罗点头:“该当。人家供了那么多香火,该有好报。”
他在李富贵的名字上打个勾,金光一闪,名字消失了。
“搞定一个。”阎小罗说,“还差七百九十九。”
老白笑:“大王,您今天已经勾了三百多了,歇会儿吧。”
“歇什么?”阎小罗瞪眼,“完不成指标,年底天庭考核,又得挨批。去年就说咱们地府效率低,今年再低,我这阎王脸往哪搁?”
老白不敢说话了。
阎小罗又勾几个名字,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前几天那个跳井的姑娘,怎么样了?就是那个为情所困,非要当蝴蝶的。”
老白说:“安排好了。当了只菜粉蝶,现在在南方菜地里飞呢。”
“挺好。”阎小罗笑笑,“比当人强。”
他继续勾名字。勾一个,喝口奶茶。勾一个,叹口气。
大殿里光暗暗的,只有生死簿的光幕亮着。照得阎小罗的脸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老白在旁边站着,不时递个水果,递杯水。都是人间供来的。
供品越来越少了。以前大鱼大肉,现在都是零食饮料。还经常断供。
阎小罗忽然问:“老白,你在阴间多少年了?”
老白想想:“记不清了。大概一千多年了吧。”
“一千多年。”阎小罗摇头,“真长啊。我当阎王才三百多年,都觉得腻了。”
老白笑:“大王年轻有为。”
“有为个屁。”阎小罗说,“每天对着这破本子,勾来勾去。勾完一批又来一批,没完没了。”
他指着光幕:“你看,又刷新了。刚勾完三百,又出来三百。永远勾不完。”
老白点头:“生死轮回,就是这样。”
阎小罗往后一靠,闭上眼睛。
“有时候真想休假。去人间玩玩。”
老白紧张:“大王,这可不行。您得坐镇地府。”
“知道知道。”阎小罗摆手,“说说而已。”
他睁开眼,看着大殿顶。顶上雕着鬼神图案,黑乎乎的。
“老白,你说要是哪天,地府不是咱们管了,会怎么样?”
老白吓一跳:“大王,这话可不能乱说。”
“说说嘛。”阎小罗笑,“比如来个厉害角色,把咱们赶出去。地府换人管。”
老白摇头:“不可能。您是玉帝亲封的阎王,地府归您管,天经地义。”
阎小罗撇嘴:“天经地义的事多了,改的也不少。”
他坐直身子,又拿起判官笔。
“干活干活。早点勾完,早点下班。”
老白递上一盘果子:“大王,吃点东西。刚供来的荔枝,新鲜着呢。”
阎小罗拿一颗剥开,吃了。
“甜。哪供的?”
“广东一个果园老板。他年年供水果,求下辈子还当果园老板。”
“准了。”阎小罗说,“给他记上,下辈子还种果树。”
老白点头:“好。”
阎小罗一边吃荔枝,一边勾名字。速度更快了。
光幕上的名字一个个消失。有的去投胎,有的下地狱,有的上天堂。
勾到一个名字,阎小罗停了一下。
“这个,王二狗,偷鸡摸狗一辈子,没干过好事。但临死前供了三炷香,求宽恕。老白,你说怎么处理?”
老白凑过来看:“按规矩,得下油锅。但既然供了香火,可以减刑,炸七分熟就行。”
阎小罗笑:“你小子,越来越会办事了。”
他在名字旁写个“炸七分”,勾掉了。
就这样,勾勾写写,吃吃喝喝。大殿里安静得很,只有笔尖划过的声音。
远处轮回井的水声哗哗响,隐隐约约传来灵魂跳井的扑通声。
一切井然有序。
阎小罗忽然说:“老白,咱这地府,运转多少年了?”
老白答:“从开天辟地就有,多少万年了。”
“多少万年。”阎小罗喃喃道,“从来没出过乱子?”
“出过。”老白说,“孙悟空那次就闹过。还有几次厉鬼造反,都压下去了。”
阎小罗点头:“是啊,都压下去了。”
他放下笔,光幕暗下去。
“今天先到这。剩下的明天再勾。”
老白看看记录:“大王,才完成五百多,还差二百多呢。”
“明天再说。”阎小罗站起来,伸个懒腰,“累了。”
他走下宝座,在大殿里踱步。黑靴子踩在石板上,嗒嗒响。
老白跟在后面。
“大王,要不要去轮回井看看?今天有几个有趣的角色,一个要当网红猫,一个要当电竞选手。”
“不去。”阎小罗摆手,“没意思。”
他走到大殿门口,往外看。地府灰蒙蒙的,鬼魂排着队,慢慢往前走。鬼差拿着勾魂索,维持秩序。
一切正常。
太正常了。正常得有点无聊。
阎小罗看了一会儿,转身回来。
“老白,香火还能撑多久?”
老白算算:“照现在这样,还能撑半年。如果人间信的人再少,可能三个月就见底。”
阎小罗皱眉:“得想个办法。”
老白点头:“是得想办法。”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人间的事,地府管不了。
阎小罗走回宝座,又坐下。拿起判官笔玩。
笔在他指尖转来转去,金光闪闪。
“这判官笔,以前多厉害。点谁谁死,划谁谁生。现在呢?就能勾个名字。”
老白说:“大王法力无边。”
“无边个屁。”阎小罗把笔一扔,“十分之一的力量都使不出来。香火不够,法宝也没劲。”
正说着,大殿忽然晃了一下。
很轻微,但确实晃了。
阎小罗一愣:“地震了?”
老白侧耳听听:“不像。地府从来没地震过。”
又晃了一下。这次明显些。
轮回井的水声忽然变大,哗啦啦的,像是沸腾了。
鬼魂队伍骚动起来。鬼差们大声吆喝,维持秩序。
阎小罗站起来:“怎么回事?”
老白脸色变了:“大王,好像出事了。”
就在这时,一个鬼差慌慌张跑进来。
“报——报告大王!轮回井,井水倒流了!”
阎小罗瞪眼:“胡说八道!轮回井千万年没倒流过!”
鬼差喘着气:“真的!您快去看看吧!”
阎小罗和老白对视一眼,赶紧往外走。
还没走到殿门,忽然一阵香风飘来。
很香很香,从没闻过的香味。不是人间供品的香,是一种……妖异的香。
阎小罗停下脚步。
“什么味道?”
老白鼻子动动:“好像……是花香?”
但地府没有花。一朵都没有。
香味越来越浓。伴随着香味,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咯咯咯,咯咯咯。好多女孩子在笑。
鬼差们紧张起来,握紧勾魂索。
阎小罗皱眉:“谁在地府喧哗?”
没人回答。只有笑声越来越近,香味越来越浓。
忽然,一道红光闪过。大殿门口出现一个人影。
是个女人。穿一身红衣服,长得特别好看。眼睛亮亮的,嘴角带着笑。
她看着阎小罗,笑得更欢了。
“哟,这就是阎王爷?挺年轻嘛。”
阎小罗愣住:“你是谁?”
女人迈步走进来。她走路的样子很奇怪,像在飘。
“我?”她笑,“我是来接管这里的人。”
更多人影出现在门口。都是女孩子,个个漂亮,穿着各色衣服。她们笑着,跳着,走进大殿。
鬼差们想拦,被她们轻轻一推就倒了。
老白挡在阎小罗身前:“大胆妖孽!敢闯地府!”
红衣女子手一挥,老白就飞了出去,撞在柱子上。
阎小罗惊呆了。
女子走到他面前,凑近看他的脸。
“阎王爷,”她笑着说,“地府归我们了。你可以下班了。”
阎小罗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女子伸手,拿过他手里的判官笔。
“这个,我没收了。”
她又指指浮在空中的生死簿光幕。
“那个,也归我了。”
她转身对后面的女孩子喊:“姐妹们,地府是咱们的了!想投胎的投胎,想留下的留下!自己安排!”
女孩子们欢呼起来,四处乱跑。有的跳到阎王宝座上,有的去玩轮回井的水。
阎小罗呆呆站着,看着这一切。
红衣女子又转回身,拍拍他的脸。
“别担心,”她说,“不杀你。你去人间玩玩吧。等我们玩够了,也许还给你。”
她手一挥,阎小罗就觉得天旋地转。
最后看到的,是女子拿着他的判官笔,在生死簿上乱画。画了个大大的笑脸。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