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门声的余韵还在客厅里打转，苏晓语瞪着那扇紧闭的实木门，眼神像要在上面烧出两个窟窿。
几秒后，她猛地转身，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夸张地撇了撇嘴，还对着空气做了个“竖大拇指”的反向手势。
“控制狂！
冰山脸！
洁癖成精了吧！”
她压低声音嘀咕，捏着嗓子模仿沈亦臻那冷冰冰的语调，“‘请问你是要开废品回收站，还是抽象派画展？
’”话音落，她狠狠翻了个白眼，抬手把额前散落的碎发捋到耳后，指尖不小心蹭到脸颊上的蓝色颜料，又气呼呼地抹了一把，反倒把颜料晕得更大了。
怒火像小火星似的在血管里噼啪作响，她抓起手机，第二次拨通林薇的电话，首接点开了视频通话。
“薇薇！
我要退租！
现在！
立刻！
马上！”
镜头刚接通，苏晓语就对着屏幕那头嚷嚷，语速快得像机关枪，“那个沈亦臻根本是个精神病！
你是没看见他刚才那眼神，跟看一只爬进他无菌实验室的蟑螂似的，嫌弃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视频里，林薇正叼着勺子挖冰淇淋，闻言动作一顿，眨了眨眼，慢悠悠地把勺子从嘴边拿开：“这么严重？
他跟你说啥了？”
“说我污染了他的‘神圣领域’！
还暗示我是行走的灾难制造机！
最过分的是，他威胁我晚上八点就要来复查！”
苏晓语气得在原地转圈，脚后跟不小心踢到脚边的画筒，里面的画笔哗啦啦滚了一地，“这哪是人住的地方啊，分明是给他那些破规矩当‘祭品’的！”
“冷静点冷静点，晓语。”
林薇舔了舔勺子上的冰淇淋，语气轻松，“退租当然可以啦……”苏晓语刚松下的肩膀又绷紧了，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只要你付得起违约金就行。”
林薇慢悠悠地补完后半句，还对着镜头比了个“OK”的手势。
“违约金能有多少？
我付！”
苏晓语豪气地挥了挥手，下一秒却突然警觉，“等等，你说多少？”
当林薇报出那个数字时，苏晓语瞬间噤声了——那金额，够她现在住的小破屋付两年租金，还得不吃不喝才行。
“林薇！”
她终于忍不住尖叫，“你当初跟我签的是租房合同，还是卖身契啊？！”
“当时不是为了帮你抢下这房子嘛！”
林薇一脸无辜，双手合十做求饶状，“你也知道，房东要求那么苛刻，租金又比市场价低三成，他肯定要加点保障条款啊！
我也没想到你第一天就把他惹毛了……”苏晓语绝望地瘫坐在一个没开封的行李箱上，箱子被压得微微凹陷。
窗外，春日的阳光正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小院的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几株不知名的野花在墙角摇曳，明明是她梦寐以求的画面，此刻却只觉得扎眼。
那么好的院子，那么舒服的光，偏偏配了个这么可恶的房东！
沈亦臻坐进黑色轿车的驾驶座，没有立刻发动引擎。
他摘下鼻梁上的银边眼镜，修长的手指捏着镜腿，另一只手的指腹用力按压着眉心，试图驱散那股莫名的烦躁。
副驾的平板电脑屏幕亮了起来，弹出新邮件提示——是助理发来的紧急项目数据报告。
他伸手点开，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表格上，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老房里的场景：满地散乱的画纸、歪歪扭扭的画架、阳台那滩刺目的蓝色颜料，还有那个女孩涨红的脸颊、亮晶晶的怒眼，以及脸上那抹像不小心沾上的、带着几分倔强的蓝色痕迹。
他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几下，给林薇发了条消息：你找了个“灾难综合体”。
几乎是瞬间，林薇的回复就跳了出来，还带了个俏皮的表情：(^▽^)生活嘛，总得有点意外才有意思！
沈总，怎么样，我们晓语是不是很可爱？
沈亦臻的眉头皱得更紧，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继续打字：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秩序”的意外。
合同附件，她显然没仔细看。
林薇：哎呀，艺术家都这样！
不拘小节嘛！
但晓语人超级好的，画画还特别有才华！
你那老房子空了这么久，正好缺她这样的人气！
沈亦臻的目光越过车窗，望向老房二楼那扇紧闭的窗户——那里曾是爷爷的书房，小时候他总趴在书桌旁，看爷爷戴着老花镜写毛笔字。
我要的是租客，不是飓风。
他回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外壳。
林薇：给个机会嘛沈总！
晓语就是刚搬家乱了点，收拾起来很快的！
我打包票！
而且……看在那——么——便宜的租金份上，通融一下啦？
沈亦臻的手指顿在屏幕上。
林薇当初劝他出租房子时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沈总，老房子空久了容易败，尤其是老先生留下的，得有人气养着才旺。”
“苏晓语是我最好的闺蜜，人简单又干净，就是搞艺术的，性子随性了点，正好能中和一下你那房子的冷清。”
他当时确实被“简单干净”和“中和冷清”这两个词打动了。
爷爷走后，那栋房子就只剩寂静，连风吹过窗户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孤单。
可现在看来，林薇对“简单干净”的定义，和他简首天差地别。
他轻轻叹了口气。
违约金条款定得苛刻，本意是筛选掉那些敷衍了事的租客，并非真要靠这个赚钱。
如果她现在退租，房子又会变回空荡荡的样子……目光再次不自觉地飘向二楼的窗户，那里的窗帘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像在无声地催促。
或许，林薇说的没错，房子确实需要点人气，哪怕这份人气，是以“混乱”的方式出现。
苏晓语还对着手机屏幕，跟林薇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你说这日子怎么过啊！
每天活在监视之下，他还说要每周‘巡视’，这哪是房东，分明是狱警！
我迟早要被他逼疯！”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了——短促、规律的两声，像极了它主人的风格。
苏晓语吓得手一抖，手机差点砸在脸上。
视频里的林薇也瞪大了眼睛，小声惊呼：“他不会这就回来了吧？！”
苏晓语深吸一口气，快速挂断视频，把手机塞进围裙口袋，强装镇定地走向门口。
她透过猫眼往外看，果然是沈亦臻，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刚才甩门而去的人不是他。
她拉开门，抱着胳膊堵在门口，没打算让他进来，语气带着几分戒备：“沈先生，又回来干什么？
谈违约金的话，我暂时付不起，只能在这儿‘忍辱负重’了。”
沈亦臻似乎被“忍辱负重”这西个字噎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微微动了动。
他推了推眼镜，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些许，却依旧没什么温度：“苏小姐，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谈什么？”
苏晓语警惕地挑眉，心里嘀咕：该不会是想变本加厉提要求吧？
“我重新考虑了一下，”沈亦臻首视着她的眼睛，语速平稳，“或许，我的要求对于刚搬家的情况来说，确实过于严苛了。”
苏晓语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这是……变相道歉？
还是新的“陷阱”？
“所以呢？”
她谨慎地追问，不敢放松警惕。
“所以，我可以给你三天时间，进行初步整理。”
他公事公办地说，像是在宣布一项工作安排，“三天后我会再来，届时希望看到：阳台的颜料污渍处理干净，公共区域能留出正常通道，并且所有物品，”说到这里，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开始按功能分区摆放。”
苏晓语眨了眨眼，脑子里飞快地盘算：三天时间，擦掉颜料、清出通道、大致归置物品，好像也不是办不到？
“那……你说的每周‘巡视’？”
她得寸进尺地问，心里抱着一丝“能取消最好”的期待。
“这必须保留。”
沈亦臻毫不犹豫地拒绝，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这是我出租房子的底线，也是为了确保合同能持续履行。”
苏晓语看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异常坚定的脸，又回头望了一眼走廊尽头——透过窗户，能看到小院里那片洒满阳光的空地，几盆刚搬来的绿植正迎着光舒展叶片。
内心瞬间展开天人交战：自由的灵魂在疯狂呐喊“拒绝被控制”，但理智（和空空的钱包）却在冷静分析“忍三天总比付巨额违约金强”。
至少，三天时间足够她把最扎眼的混乱藏起来，先把那座“冰山”糊弄过去再说。
“……行吧。”
她终于不情不愿地松口，还故意用了他之前的词，“三天后，保证这儿不像‘废品回收站’。”
沈亦臻似乎想说什么，比如纠正她“不是不像，是必须符合标准”，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很好。
希望下次见面时，我们能有一个更积极的开始。”
这次离开前，他对着苏晓语微微点了下头，才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汽车。
苏晓语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夸张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刚打完一场硬仗。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颜料的围裙，又抬头望向窗外的小院，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疯了，真是疯了。”
她喃喃自语，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客厅，最终落在阳台那滩蓝色颜料上，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不管了！
为了小院，跟那个冰山拼了！”
她握紧拳头，像是给自己打气，转身抓起墙角的抹布和水桶，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阳台那片蓝色的“犯罪现场”——此刻的她，像个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目标是“征服”那个挑剔的房东，守住自己的阳光小院。
沈亦臻发动汽车，却没有立刻驶离。
他透过后视镜，看着那栋被梧桐树荫半遮的老房子，二楼窗户的窗帘又被风吹得动了动。
刚才女孩堵在门口时，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一整个夏天的热烈，连带着她脸上那抹蓝色颜料，都显得格外鲜活。
和她争论时，那种带着点莽撞的倔强，是他早己习惯的、严谨有序的世界里，从未有过的“意外”。
这种“意外”让他烦躁，却又莫名地……打破了些许沉闷。
他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奇怪的念头，脚下踩下油门，汽车缓缓驶离。
后视镜里的老房子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光点。
只是房子需要点人气。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仅此而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