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重归寂静,只剩下冷风穿过缝隙的呜咽声。
顾清欢蜷缩在稻草堆里,尽可能地保存体温。
钱婆子带来的那碗冰冷的、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粥”,她看都没看一眼。
那东西不仅无法补充能量,反而可能会加重肠胃负担。
当务之急,是退烧和处理伤口感染。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半罐积水和手中的木簪。
没有药,只能依靠物理降水和***穴位了。
她艰难地挪过去,将布条浸湿,敷在自己滚烫的额头上。
冰冷的***让她暂时清醒了一些。
然后,她再次运用起专业知识,寻找身上能够退热、提升免疫力的穴位。
曲池、大椎、外关……她用木簪圆钝的一端,用力地、持续地按压这些穴位。
剧烈的酸麻胀痛感不断传来,每一次按压都让她冷汗首流,牙关紧咬,但她的手法却异常稳定精准。
她知道,这是在透支身体最后的潜能,但别无他法。
同时,她撕下更干净的里衣布料,重新清洗额角伤口,尽量保持清洁。
没有抗生素,对抗感染全靠自身免疫力,她必须为身体创造一切可能有利的条件。
时间在寒冷和疼痛中缓慢流逝。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柴房外再次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门被猛地推开。
这一次,门口除了脸色惊疑不定、躲得老远的钱婆子,还站着一个穿着绸缎袄裙、头戴银簪、面容刻薄的中年妇人——正是顾家大伯母王氏。
她用手帕紧紧捂着口鼻,眼中满是嫌恶和警惕。
旁边还有一个提着药箱、留着山羊胡、面色谨慎的老者,看样子是请来的大夫。
“李大夫,你快给她瞧瞧!
她说她得了那……那该死的肺痨!”
王氏尖着嗓子,催促着,自己却一步也不肯踏进柴房。
李大夫皱了皱眉,显然也对“肺痨”二字颇为忌惮。
他站在门口,远远打量着顾清欢。
此刻的顾清欢,经过自我急救和刻意表演,看起来确实更加糟糕。
脸色潮红(高热和按压穴位所致),呼吸急促微弱,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和压抑的咳嗽声额上敷着脏布条,更添了几分病入膏肓的凄惨。
“姑娘,请伸手,容老夫诊脉。”
李大夫开口道,语气还算客气,但也没有上前。
顾清欢艰难地抬起一只手臂,手腕瘦得皮包骨头,上面还有青紫的淤痕(原主被殴打所致)。
李大夫示意钱婆子搬来个一个小杌子,他坐在门口,远远地伸指搭在顾清欢的手腕上。
诊脉的时间并不长,李大夫的眉头越皱越紧。
脉象浮数而无力,确是高热之症,且身体极度虚弱。
但要说典型的肺痨脉象……似乎又有些差异。
只是这女子症状凶险,体虚如此,若真是重症风寒,传染性也未必就弱了……王氏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李大夫的脸色,忍不住催问:“怎么样?
李大夫,到底是不是……”李大夫收回手,沉吟片刻,斟酌着语句:“太太,这位姑娘确乃邪风入体,高热伤津,病情极为凶险。
至于是否……‘肺痨’,眼下症状虽有些相似之处,但并未见咳血等确证,老夫不敢妄断。
然其体弱病重,邪气极盛,确有……过人之忧。”
他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白:就算不是肺痨,也是极重的传染病,你们最好离远点。
王氏一听,脸色更加难看,看着顾清欢的眼神就像看一堆臭不可闻的垃圾。
就在这时,顾清欢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她虚弱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大伯母……清欢……清欢怕是熬不过去了……只求……只求您看在爹爹的份上……别让清欢死在外头……求您……就让清欢在这柴房里……自生自灭吧……也免得……免得过了病气给家里……”她这话以退为进,看似哀求,实则句句戳在王氏的痛处。
一是点明“死在家里晦气还费钱”,二是强调“病气过人”的威胁。
王氏果然犹豫了。
她固然恨不得立刻把顾清欢扔得越远越好,但若真让她死在家里,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而且办丧事确实要花钱。
相比之下,关在柴房“自生自灭”,似乎……更省事?
李大夫也捋着胡须道:“太太,姑娘病体沉重,确实不宜挪动。
若是送去痷堂,一路颠簸,只怕……不如先静养观察,老夫开几帖清热祛邪的药试试。”
他也不想担上把人逼死的名声,况且是不是肺痨他也没十足把握,万一不是,送去痷堂死了,也是损阴德。
王氏眼珠转了转,算计起来。
关在柴房,喂几副便宜药,死了就算了,活了……哼,活了再说!
总比立刻送走惹来闲话或者多花钱强。
她立刻换上一副伪善的面孔:“唉,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
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着,大伯母还能真不管你不成?
李大夫,那就劳您开药吧。
钱妈妈,以后每日送……送些吃食过来。”
她刻意忽略了药钱谁付的问题,打定主意用最便宜的药。
“多谢……大伯母……”顾清欢气若游丝地道谢,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的一丝冷嘲。
李大夫开了药方,王氏拿着方子,像躲瘟疫一样赶紧带着人走了。
钱婆子也飞快地把门锁上,远远丢下一句:“算你走运!”
柴房再次安静下来。
顾清欢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后背己被冷汗浸湿。
第一场危机,总算暂时度过了。
她获得了喘息的时间。
但接下来的日子依然艰难。
王氏绝不会给她好药好饭,她必须靠自己。
她重新振作精神,继续用按压穴位的方法对抗高热,保存体力。
同时,她开始仔细回忆原主的记忆,思考这个家的格局,哪里可能找到有用的东西,比如厨房的位置,或者附近是否有常见的草药。
饥饿感如同火烧般折磨着她。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碗冰冷的馊粥上。
犹豫了片刻,求生的欲望最终战胜了恶心。
她挪过去,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刮起表面一层相对干净、尚未完全冷透的粥糊,屏住呼吸,一点点喂进嘴里。
味道难以形容的糟糕,但她强迫自己咽下去。
她现在需要任何一点可以转化为能量的东西。
吃完那一点点可怜的粥底,感觉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
她缩回稻草堆最厚实的地方,将所有的稻草都盖在身上,强迫自己入睡。
睡觉是最好的恢复方式。
在陷入昏睡之前,她默默地想: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然后,离开这里,堂堂正正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