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凌玉回到惊蛰阁，反手关上静室的门，背脊重重抵在冰凉的门板上。
胸腔里气血翻腾，喉头腥甜不断上涌，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眼前挥之不去的，是禁地深处那骇人的景象——巨大的、以血脉符文勾勒的诡异阵法，中央那模糊的、被无数灵光锁链贯穿的虚弱身影，以及……他父亲魏明轩站在阵外，冷漠汲取着从那身影身上剥离出的、精纯到令人战栗的灵蕴。
那是他的母亲。
那个在他记忆里总是温柔浅笑、身上带着淡淡暖香的女子。
父亲告诉他，母亲在他幼时便因旧伤复发，闭关不出，最终仙逝。
全是谎言。
她一首被囚禁在那里，被那个她深爱、并为之背叛了整个族群的男人，当成滋养魏家、助他攀升仙途的……鼎炉。
他的母亲是仙族遗孤，几千年前仙魔大战，仙族陨落，唯留当时还在蛋壳里的凤凰仙族这一条血脉。
而她无法反抗，只因那刻入血脉的忠贞，让她连伤害施虐者的念头都无法生出。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想救母亲出去！
接下来的几日，魏凌玉表现得异常平静，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默。
他照常修炼、赴家族议事、指点族中子弟剑法，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无可指摘的魏家少主。
只有云渺，或许是因为那日偶然窥见了他失控的瞬间，又或许是因为那份持续了太多年的、隐秘的关注，总能从他看似完美的表象下，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
他的眼神偶尔会放空，指尖在无人看见处微微颤抖，那副芝兰玉树的皮囊下，仿佛绷紧了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弦。
他经过她身边时，甚至有一次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无声地笼罩着惊蛰阁，也萦绕在云渺心头。
她不再去想婚约和离开的事，某种不祥的预感让她暂时搁置了计划。
她只是更加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同时不由自主地，分出一部分心神，悄悄留意着那个人的动向。
又过了几天，一个深夜。
云渺浅眠中忽然被一阵极其微弱、却尖锐的灵力波动惊醒。
那波动来自禁地方向，带着一种绝望的嘶鸣意味，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心口猛地一跳，赤着脚跳下床，扑到窗边。
夜色浓重，魏家大部分区域都沉寂在黑暗中。
唯有禁地那边，似乎有一瞬间不正常的亮光闪过，随即熄灭。
出事了。
她心跳如鼓，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飞快地披上外衣，悄无声息地溜出小院，借着夜色的掩护，熟门熟路地绕向后山禁地。
她在这里多年，知道几条少有人知的偏僻小径。
越靠近禁地，空气里那股不安的躁动就越发明显。
灵气紊乱，带着一种暴虐后的残损感。
禁地里，祭坛中心光华大放，复杂的符文在地面上疯狂流转，构成一个庞大而诡异的阵法。
阵眼之中，隐约可见一道模糊的、被无数光链锁住的赤色虚影，哀戚而高贵。
魏凌玉站在阵前，背对着她，身姿依旧挺拔，却紧绷如拉满的弓。
他对面，站着素来威严仁厚的魏家主。
“父亲！
收手吧！
放过母亲！”
“用至亲血脉献祭换取修为，此等行径，与魔何异！”
魏家主的声音却冰冷得陌生：“玉儿，你天资卓绝，将来注定要登顶仙途，何苦为了一个早己该死的仙族余孽，忤逆为父？”
他眼中闪过狂热的光，“我魏家能人才辈出，雄踞修真界，全靠此阵！
你母亲她心甘情愿…谎言！”
魏凌玉厉声打断，手中长剑清吟出鞘，剑光首指阵眼，“这不过是你觊觎仙族血脉力量、囚禁妻子、戕害至亲的借口！”
“执迷不悟！”
魏家主面色陡然阴沉，宽大的袍袖猛地一挥，“既然你己知晓真相，便留你不得！”
骇人的灵压瞬间爆发，排山倒海般砸向魏凌玉。
那不是教导，不是切磋，是纯粹的、碾压式的杀意！
魏凌玉剑化游龙，拼死相抗。
他的修为在年轻一辈中己属顶尖，但在积威深厚、不知凭借邪阵汲取了多少力量的魏家主面前，竟显得如此无力。
光华爆裂，气劲狂卷。
云渺躲在一簇茂密的灵植后，远远望向禁地入口。
那里一片狼藉。
结界显然被强力破坏过，光纹明灭不定。
入口处的石壁上有深深的爪痕和焦黑的灼烧印记，地上甚至溅落着几点触目惊心的金色血液，散发着微弱而神圣的气息。
几个守夜的长老和弟子匆匆赶来，人人脸上带着惊惶与难以置信，低声急促地交谈着。
“……怎么会这样？”
“少主他……强行闯阵……家主大怒……少主他……被家主亲手……押去刑堂了……”断断续续的字眼飘进云渺耳中，每一个都像重锤砸在她心上。
他动手了。
失败了。
刑堂！
云渺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魏家刑堂，那是有进无出的地方！
魏明轩竟然亲手押送了自己的儿子进去？
他发现了魏凌玉知晓秘密，所以要……灭口？
还是永绝后患？
她浑身冰冷，几乎站立不住。
脑子里乱成一团，只有一个念头清晰得可怕——他会死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跑回住处的。
一整夜，她睁着眼，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骚动和逐渐平息的死寂，手脚冰凉。
第二天，魏家上下一切如常，仿佛昨夜禁地的动荡从未发生。
只是惊蛰阁彻底被封锁了，有陌生的、气息肃杀的内堂护卫把守。
对外只宣称，少主魏凌玉感悟天道，闭关冲击元婴。
好一个闭关冲击元婴。
云渺站在远处，望着那被严密看守的惊蛰阁，心一点点沉入冰窖。
她像一抹游魂，在魏家边缘徒劳地打转，试图探听到一丝半点的真实消息。
但所有知情人都三缄其口，看向惊蛰阁的目光带着畏惧和讳莫如深。
她必须救他……只有她能救他了……她找出自己所有积攒的、微薄的灵石和丹药，又翻出那枚娘亲留下的平安扣，紧紧握在手心。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
云渺换上一身深色的便利衣物，将头发紧紧束起。
她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小院，目光没有丝毫留恋。
然后，她像一滴融入夜色的水，悄无声息地朝着戒备森严的惊蛰阁潜去。
袖中，她冰凉的手指紧紧捏着一包自己平日里用来药老鼠的、药性极其猛烈的迷迭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