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温翼尘始终没再回府。
有人说在京郊的马场见过他,也有人说他跟着侯爷去了边关巡查,却从没人再提起过那个水红纱裙的身影。
仿佛苏怜儿从未在这侯府出现过,那些新婚夜的闹剧,不过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幻梦。
裴玉璃偶尔在深夜核完账,会独自坐在灯下,看着空荡荡的房间。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冰凉的地面上,像一层薄霜。
她想起那夜自己说过的话——“住我的正房,与世子无关”,如今倒真成了眼前的光景。
只是心口那处,偶尔还是会空落落的。
她便起身,走到书架前,拿起一本账册翻看起来。
密密麻麻的数字像一颗颗小石子,填满了那些空落的缝隙,也让她在这深宅大院里,慢慢踩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这日她核完新到的冬衣账目,正准备歇下,却见春桃捧着个锦盒进来:“主子,这是刚从库房清出来的,说是前几年备好的貂皮,温夫人让给您送来,说是天冷了,该添件厚实衣裳。”
裴玉璃打开锦盒,里面的貂皮毛色光亮,摸上去柔软温暖。
她望着那团雪白的皮毛,忽然想起温夫人今日请安时,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暖意。
或许日子就是这样,不必盼着谁回头,也不必念着谁的好。
守住自己的本分,做好手里的事,该来的体面,总会在不经意间,稳稳当当地落在手里。
她将锦盒盖好,对春桃道:“明日把东厢房的炭火先给母亲那边送去,母亲畏寒。”
春桃应了,转身退了出去。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烛火轻轻摇曳,映着桌上摊开的账册,一行行工整的字迹,在夜里泛着淡淡的光。
日子像檐下的滴漏,悄无声息地淌过了近一年。
裴玉璃早己习惯了侯府的节奏。
每日核账、理事、侍奉长辈,偶有余暇便在书房临摹字帖,或是去佛堂抄几页经文。
春去秋来,石榴树结了满枝红灯笼似的果子,她让人摘了分给府里上下,自己只留了两个,摆在窗台上看了许久,最后还是让春桃拿去腌了蜜饯。
边关的消息总是滞后些,每次传来都是捷报。
听管事嬷嬷说,侯爷与世子联手破了敌寇的粮草营,又在荒原上追出三百里,打得对方再不敢轻易犯境。
裴玉璃听着这些,只是平静地吩咐厨房:“给侯爷和世子送去的棉衣,再多加两成棉花。”
她的账册上,关于哪些布料耐磨损,哪种棉花更保暖,甚至连冻疮药的配方,她都一一核对过,确保送到边关的都是最实在的东西。
老夫人看着她列的清单,曾笑着说:“你倒是有心了。”
裴玉璃只是垂眸笑笑,没接话。
转眼到了腊月,街头巷尾渐渐有了年味。
府里开始扫尘、备年货,红绸和灯笼挂起来,映得廊下一片暖融融的红。
这日裴玉璃正核对年节的采买账,忽然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就见管家嬷嬷快步进来,脸上带着难掩的喜色:“世子夫人!
老夫人让您过去呢!
边关传来消息,侯爷和世子……要回来过年了!”
裴玉璃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墨滴落在“灯笼二百对”的字样旁,晕开一小团墨迹。
她抬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落在光秃秃的石榴枝上,簌簌地响。
“知道了。”
她放下笔,声音听不出异样,指尖却轻轻蹭过那团墨迹,“我换件衣裳就去。”
春桃在一旁喜滋滋地找着体面的衣裳,嘴里念叨着:“世子爷总算回来了,今年除夕总算能团圆了。”
裴玉璃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眉眼比去年沉静了许多,只是眼底深处,那点被细雪映亮的光,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她想起昨夜整理旧物,翻出个蒙尘的小布包,里面是半块当年埋在石榴树下的胭脂,早己干硬成块。
她愣了愣,终究还是原样包好,放回了箱底。
雪越下越大,落在红红灯笼上,融成细小的水珠,顺着流苏往下淌。
裴玉璃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一步步走向正房,廊下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转身时,轻轻叠在了通往内院的路上。
腊月十一的午后,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风卷着碎雪沫子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裴玉璃正在核对年节采买的绸缎账目,忽然听见前院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是管事拔高了调门的通报:“侯爷!
世子爷回府——”她握着算盘的手指顿了顿,算珠卡在“七”和“八”之间,悬在半空。
等她理了理衣襟走到穿堂,正撞见温翼尘跟着侯爷往里走。
他穿一件玄色皮袍,领口翻着雪白的狐毛,衬得肩背愈发宽阔挺拔。
风霜在他脸颊刻出几分凌厉,却没掩去眉宇间的英气,反倒像出鞘的剑,添了几分慑人的锋芒。
只是那双眼睛扫过她时,像掠过一片无关紧要的窗景,连半分停留都没有。
“儿媳见过父亲,见过世子爷。”
裴玉璃屈膝行礼,指尖悄悄攥紧了袖口。
温侯爷笑着点头:“听说玉璃把家里打理得妥帖,我们爷俩也能安心在外。”
不等她回话,温翼尘道:“父亲,祖母和母亲还在等着我们。”
声音里带着边关的寒气,听不出情绪。
他侧身绕过她时,皮袍的下摆扫过她的裙角,快得像一阵风,连带着他身上那股雪尘混着硝烟的味道,都没来得及在她鼻尖多停留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