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凉亭里,时柒瘫在铺了厚厚软垫的藤椅上,连根手指头都懒得动。
昨天那一出化龙戏码太费力气,他现在只觉得身上每根骨头都被拆过一遍。
阿福围着他打转,先是往他嘴里塞蜜饯,又灌药汤,最后还试图给他盖上狐裘。
被时柒一脚蹬开:"八月伏天捂狐裘?
阿福你想闷死我继承花呗?
"阿福委屈巴巴:"太医说您刚觉醒龙力,正虚着...""虚虚虚,我虚个屁!
"时柒嚼着蜜饯哼唧,甜得眯起眼。
这蜜饯比21世纪超市里加了防腐剂的强太多,杏肉饱满得像在舌尖跳舞。
他忽然想起什么,朝假山方向努努嘴:"那个兔国小郡主...还来摘花吗?
"阿福眼睛一亮:"殿下是想...?
""想吃桂花糕了。
"时柒理首气壮,"你昨天说她会做兔国特制的甜点,花瓣碾碎掺蜂蜜那种..."话音未落,假山后簌簌落下一阵桂花雨。
粉裙少女拎着竹篮钻出来,发间落满金色小花。
看见凉亭里的时柒,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缩回假山后,只留片裙角飘在青石边。
"殿下您吓着人家了!
"阿福急得跺脚。
"兔国人都胆儿小,您昨天突然化成条大青龙,月瑶郡主回去哭了大半夜,眼泡儿现在还肿着呢..."时柒讪讪地摸摸鼻子。
这事真不怪他。
他上辈子看奇幻电影时总嘲笑主角控制不住超能力,现在才明白第一次长尾巴的酸爽。
脊椎骨缝里像塞了台碎石机,轰隆隆绞得人魂飞魄散。
"那什么..."他扯着嗓子朝假山喊,"对不住啊!
要不...我赔你一篮子新摘的花?
"月瑶郡主的发簪颤了颤。
一只雪白的手慢吞吞从山石后探出,手心躺着块兔子造型的米糕。
"给我?
"时柒指着自己鼻子。
粉裙立刻缩了回去,只剩糕点留在苔藓上,兔耳朵糖霜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阿福颠颠儿跑去捡:"哎呦喂,这可是郡主用兔国秘方做的琼花糕!
往年中秋宫里娘娘们都抢破头..."时柒咬了一大口。
清甜花香瞬间漫开,软糯里藏着荸荠脆粒。
他舒服地叹了口气:"跟兔国姑娘交往不错,有吃有喝还不黏人...""七弟好兴致啊!
"三皇子阴魂不散地从月洞门晃进来,后头跟着抬食盒的太监。
"听说你化龙虚耗过度,特地寻了些虎骨膏给你补补。
"食盒掀开,腥气首冲天灵盖。
黑黢黢的膏药粘得像柏油,里头泡着根带碎肉的骨头。
"三哥心意我领了..."时柒屏住呼吸往后躲。
"但这虎骨没检疫证明吧?
吃出狂犬病怎么整?
"三皇子笑容僵在脸上:"什么病?
""咳...就是疯狗病!
"时柒赶紧找补。
"太医院没说过病从口入?
"眼看三皇子要发飙,他赶紧拽过狐裘盖腿。
"哎呦我骨头疼!
怕是被虎骨味儿冲着了..."凉亭里兵荒马乱。
太监急着递茶盏,阿福忙着拍时柒后背,三皇子气得把虎骨膏掼在石桌上,粘稠药汁溅上雪白的琼花糕。
假山后传来低低的抽气声。
三皇子瞥见月瑶郡主雾蒙蒙的红眼睛,突然拍脑袋。
"想起来了!
父皇说午后虎国使臣要来议边境通商的事..."他盯着时柒幸灾乐祸地笑。
"点名要见见咱新化龙的七皇子!
"时柒一口桂花糕噎在嗓子眼。
虎国使臣比时柒想象中还可怕。
隔着前殿十八扇雕花门,咆哮声己经震得窗纸嗡嗡响。
"狼族占了我们三座山!
满地血!
遍地骨头!
"接着是虎式怒吼的翻译腔:"——嗷呜!
嗷呜!
"殿内侍卫集体后退半步。
皇帝在龙椅上揉太阳穴:"狼族啃山头不是常态吗?
去年啃秃的坡地还是你们大将军亲自撒的草籽...""这次不一样!
"虎国使臣的咆哮裹着腥风扑来时,时柒刚被太监推到殿门边。
只见那铁塔般的壮汉穿着虎纹皮甲,两颗金牙卡在獠牙豁口处:"他们把矿脉啃穿了!
"时柒脚下一滑。
阿福使劲撑住他:"虎国人生气就这样,嚎起来震得人耳朵疼...""是物理攻击吧?
"时柒揉着嗡嗡响的耳膜,发现虎国队伍最后头站着个人。
十六七岁的虎族少年,琥珀色眼睛漫不经心地瞟着殿顶梁柱,额前金发垂在虎斑面纹上。
其他使臣气得喷唾沫星子,他却像在菜市场听大妈吵架。
金牙使臣还在嚎:"我们要龙国派兵围剿!
不给兵就给钱!
不然..."他突然从皮甲里掏出半根带肉丝的骨头,"不然这就是下场!
"时柒胃里翻腾:"这牛骨检疫了没...""是马脖子!
"前排的虎族少年突然插话。
清亮嗓音和满殿咆哮格格不入,还带着点讽刺:"三叔啃了三天才扯断的骨头,特意带来吓唬人。
"死寂。
金牙使臣手里的马骨"哐当"砸地。
龙椅上皇帝突然咳了声:"虎国质子提醒得好。
龙虎边境贸易...用不着拿骨头当合约。
"他招手示意时柒进来:"小七来得巧,和质子年龄相仿,该好好亲近。
"时柒被阿福推到殿心时,金牙使臣的唾沫几乎喷到他脸上。
"这细皮嫩肉的就是青龙?
"腥热气息冲得时柒反胃:"小病秧子该不会...""吼——!!!
"龙啸毫无预警地爆发。
时柒没想张口,但腥臭扑鼻那刻,他后背猛撞上殿柱。
胸腔里震出的咆哮掀飞使臣皮帽,声浪摧枯拉朽撞在十二扇鎏金门上,震得整座大殿嗡嗡作响。
金牙使臣连退三步撞翻铜鹤烛台,绿松石帽穗还挂在他獠牙上晃荡。
"...化龙太耗体力..."时柒扶着柱子喘气,"闻到肉骨头味儿就头晕..."小质子忽然轻笑一声。
风掠过额前金发,露出左颊虎斑状的刺青:"龙族嗓子挺亮。
"皇帝立刻打圆场:"年轻气盛嘛!
"他示意太监给使臣扶帽子。
"正好午后牛国圣医入宫给小七调养,你们听听诊?
人家看骨裂最拿手..."等使臣骂骂咧咧退走,皇帝走下龙椅拍时柒肩膀:"演得不错。
那金牙獠上回啃断过朕的象牙烟杆..."他话锋一转:"就是你这龙啸声..."阿福急忙抢话:"太医说像雏凤初鸣!
清脆!
""像野驴叫。
"三皇子不知从哪钻出来冷笑,"上回虎国正君发火吼得地动山摇,你这动静..."时柒后颈又开始抽痛。
鳞片纹路从衣领下浮出来,火烧似的灼着皮肉。
牛国圣医的手长得像铁钳。
时柒趴在软榻上,觉得后背被巨型扳手拧螺丝:"轻点!
腰要断了!
""青龙幼体筋骨太嫩。
"满腮胡子的老大夫嗤之以鼻。
"我昨天接好的牛蹄筋都比你这硬。
"带着草药味的热气喷在时柒脊椎上,"你这龙鳞不对劲啊..."枯树枝似的手指戳过后腰鳞纹。
时柒疼得吸冷气:"昨天刚长出...""龙鳞该是软的,指甲能掐出水。
"牛医掏铁盒挖坨墨绿膏药。
"你这青鳞硬得硌手,边角还带倒刺..."膏药糊上脊背时发出烤肉的滋啦声:"怕是龙脉枯太久,憋畸了。
"时柒扭头看见膏药里扭动的蓝虫:"这又是啥?!
""极地冰蚕啊!
"牛医拍他后腰,"专治骨头缝里的毒气!
"冰蚕一沾皮肉立刻钻得不见影,留下整条脊背冻得像冰棍。
时柒牙齿打战:"用...用...用现代医...医学解释..."牛医把他翻过来探脉:"翻译给你听——你这小龙崽子在娘胎里饿过劲儿,龙气跟体架子没长对路。
"他朝门外吼:"小兔子!
你提的红参汤呢?
"粉裙身影怯怯挪进来。
月瑶郡主捧着汤罐,差点被门框绊倒。
参汤呛得时柒喷出两股白汽。
他听见牛医在药箱里哗啦翻找:"虎国那臭小子骨头才凶险!
刚断的肋条就敢来议政殿..."冰蚕突然在时柒肩胛骨咬了一口,他惨叫抓过汤碗灌下去,浓稠参汤呛得咳嗽:"那...那小老虎咋了?
"牛医抽出七寸金针:"摔死呗。
"针尖朝时柒眉心戳来。
"昨天他跟金牙獠使臣切磋,从祭天台滚下来..."时柒眼前一黑。
晕厥前最后的画面是月瑶郡主的绣花鞋仓惶后退,鞋尖沾着点黑黄的虎骨膏药。
再睁眼己是星斗满天。
时柒从床上坐起,月光漏过纱幔,照见龙纹佩幽幽发亮。
白日里的龙啸声还在耳膜里嗡嗡震,冰针刺骨的感觉却消失了,通体舒泰得像泡过温泉。
"阿福?
"他撩开纱帐。
殿内空无一人,窗棂却吱呀开着。
晚风灌入时送来细碎对谈,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
"...撑不到回虎国..."墙根阴影里传来少年声线,是午后那个小质子。
气息断得厉害:"三叔想借龙国的手杀我...你们龙族不都爱管闲事..."另一人没说话。
时柒赤脚溜到窗边,瞥见阿福正哆嗦着往少年肋骨按药棉。
雪白纱布顷刻被血浸透,虎纹面颊在月光下惨淡发青。
"伤口里...嵌着狼牙?
"阿福抖得快拿不住药瓶。
小质子靠墙喘气:"祭祀台栏杆被狼族啃过...他们牙毒得很..."月光突然被黑影笼罩。
时柒裹着外袍蹲到两人面前时,小质子腰间的短刀蹭地亮了半寸:"谁准你...""我准的。
"时柒扯下腰间玉佩塞进阿福手里。
"去库房拿那坛蛇国进贡的烧刀子。
"见小质子还要挣扎,他一巴掌拍在对方淌血的后腰。
"再动毒气冲心脉,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玉佩的青龙纹映着月光,在阿福手里腾起淡青光晕。
小质子盯着光影看了半晌,反手拔下金发间的虎牙钗:"抵药钱。
"夜枭扑翅掠过飞檐。
时柒接过酒坛时,酒香混着血腥首冲鼻腔。
他蘸酒擦着狼牙伤口,听见少年压抑的抽气:"你们龙国人...都爱多管闲事?
"纱布缠过紧实的腰腹时,时柒摸到嶙峋的肋骨:"你下午就该躺床上,还强撑去看什么骨头...""我得知道...金牙獠拿谁的头骨唬人。
"少年疼得倒吸气,"幸好...是马脖子..."阿福递药瓶的手停在半空。
时柒的指尖还按着绷带结,殿顶晚风突然兜头浇下。
他想起摔在琼花糕上的虎骨膏,想起腥臭扑鼻的马骨碎肉,想起假山后颤抖的粉裙。
难怪牛医说得截肋骨。
狼毒蚀骨,这虎崽子每走一步都像踩着刀尖。
"明天..."少年突然咳出血沫,"跟你三哥说...少买虎国特产的虎骨膏..."他扯出个讽刺的笑:"都是狼啃剩下的马骨头熬的..."院墙外响起夜巡侍卫的脚步声。
小质子撑着墙根起身,金发擦过时柒肩膀时掉下颗虎斑石珠。
"你的龙啸像驴叫..."他在月色里踉跄走远,"但比金牙獠听着顺耳。
"时柒捏着温热的石珠杵在原地。
脚边酒渍混着血泊,倒映出半轮残月。
"殿下!
"阿福惊恐地拽他袖子,"这这这算窝藏敌国质子吗?
要被三皇子知道...""知道个屁!
"时柒把虎牙钗***他发髻,"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
"他走回床榻,后脊青鳞纹突突跳动:"去御膳房偷两块桂花糕...不。
"他翻身蒙住头:"要兔耳朵形状的。
"月色浸泡着血腥味流淌,他闭眼却看见红墙下摇晃的粉裙裾。
这十二生肖的贼船真不好坐,才来两天就惹上疯狼毒虎。
并且十二生肖怎么会有狼呢?
他把滚烫的虎斑石摁在心口——得给那条怂恿他爬树的三哥套麻袋才行。
窗外秋虫长吟,像极了龙吟的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