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栓柱二强是《麦浪哪一年的歌曲》中的主要人在这个故事中“茫然的电塔”充分发挥想将每一个人物描绘的都很成而且故事精彩有创以下是内容概括:1 第一香晨雾如轻薄的白尚未被朝阳完全驱陈守根已经像一尊雕塑般立在了地他习惯性地佝下那动作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他五指张深深插入田埂边的泥土攥了结实实的一那土色是沉淀了一夜露水的黝在他粗粝的掌心被仔细捻散发出一种他闻了五十多个年头也闻不腻的、独属于这片土地的腥甜气眼下是阳历五月麦子正灌连绵的麦田无边无际地铺展在华北平原像一片微微起伏的、青绿...
主角:栓柱,二强 更新:2025-09-19 12:5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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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一章 麦香晨雾如轻薄的白纱,尚未被朝阳完全驱散,
陈守根已经像一尊雕塑般立在了地头。他习惯性地佝下腰,那动作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他五指张开,深深插入田埂边的泥土里,攥了结实实的一把。
那土色是沉淀了一夜露水的黝黑,在他粗粝的掌心被仔细捻开,
散发出一种他闻了五十多个年头也闻不腻的、独属于这片土地的腥甜气息。
眼下是阳历五月底,麦子正灌浆,连绵的麦田无边无际地铺展在华北平原上,
像一片微微起伏的、青绿色的海洋。风过时,麦浪层层涌动,沙沙作响,
那是他听了一辈子的、最安心的乡音。“老伙计,今年雨水匀称,长得不赖。”他喃喃自语,
像是跟脚下这片沉默而丰饶的土地打着每日例行的招呼。这里是麦村,
一个在地图上得用放大镜仔细搜寻才能勉强找到一个小点的村落。村子因麦得名,
人也靠麦活着。陈守根的名字是他那读过几年私塾的父亲给取的——守根,守住根脉。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对得起这个名字。他沿着田埂慢慢踱步,像一位沉默而权威的君王,
巡视着他无比熟悉的疆域。哪块地“馋”,得多施肥;哪块地“懒”,
得勤翻耕;哪块地碱性强,得想法子调一调,全都装在他心里。他的手指拂过沉甸甸的麦穗,
触感饱满而富有弹性,预示着一个月后那令人心安的、金灿灿的丰收。这份沉甸甸的希望,
让他古铜色脸庞上那些被岁月犁出的深壑里,隐约透出一丝满足。太阳彻底跳出了地平线,
雾气加速逃散,村庄的轮廓清晰起来。红砖灰瓦的房舍高低错落,几缕炊烟袅袅升起,
空气中混杂着谁家媳妇烙饼的焦香、柴火的气息和牲口慵懒的叫唤。
村中央那棵据说有三百年树龄的老槐树,一如既往地沉默伫立,
浓密的树荫庇护着树下几块被几代人坐得光滑锃亮的石头。陈守根踱回家院时,
老伴王秀娟正把简单的早饭端上院里的小木桌。一盆熬得金黄粘稠的小米粥,
一碟淋了香油的咸菜丝,几个掺了玉米面的馒头,还有一碗专属于他的、浓得发黑的酽茶。
“建国呢?”陈守根在压水井边哗啦啦地洗了手,坐到桌边,没看见大儿子的身影。
“还睡着呢。”王秀娟朝东屋努努嘴,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昨儿晚上又跟东头二强他们嘀咕到半夜,回来时脸耷拉着,像谁欠他八百吊似的。
”陈守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接话,端起粗瓷茶碗重重地呷了一口。
大儿子陈建国肚子里那点心思,他当老子的看得透亮。无非是嫌种地苦、累身子、来钱慢,
心思活络了,想往外飞。在他看来,这就是不安分,是忘本。土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子,
离开了地,人就成了无根的浮萍,能有什么大出息?饭刚吃一半,
陈建国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屋里出来了,头发乱得像草窝,
穿着件洗得发白、甚至破了小洞的旧汗衫,
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与这个生机勃勃的清晨格格不入的倦怠和烦躁。“爹,妈。
”他含糊地喊了一声,一屁股坐下,舀了碗粥,埋头就喝,动静很大。“一会儿吃了饭,
去南坡地把水渠清一清,眼看天热起来要抗旱了,沟沟坎坎的都堵实了。”陈守根放下筷子,
吩咐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平稳。陈建国扒粥的动作顿了一下,头依旧没抬,
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沉闷的:“嗯。”一顿早饭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吃完。
陈建国几乎是把碗筷撂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随即一声不吭地扛起靠在墙角的铁锹出了门。
陈守根盯着儿子那明显透着抗拒和不满的背影,眉头狠狠拧成了一个疙瘩。“你呀,
有啥话不能好好跟孩子说?非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王秀娟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数落。
“跟他有啥好说的?老子叫他种地,天经地义!”陈守根撂下话,也背着手出了门。
他得去村西头看看,那边地势低洼,前两天下雨积了水,被沤了麦根。麦村很小,
从东头走到西头,也就一袋烟的功夫。陈守根一路走,一路有人打招呼。“根叔,巡地呐?
”“守根哥,吃了么?”他或微微点头,或简短回应一两个字。村里多是陈姓本家,
沾亲带故,辈分分明。年长的叫他“守根”,年轻的都得喊他一声“叔”或“爷”。
这个时间点,村里的壮劳力大多已经下了地,留在家里的老人坐在门口眯着眼晒太阳,
妇女们则三三两两聚在井台边、树荫下,一边纳着鞋底做着针线活,一边唠着家常,
眼睛还得时不时瞟着在周围尘土里疯跑玩闹的光屁股小孩。
一切都和他记忆里过去几十年的每一个清晨,没什么不同。安稳,缓慢,
仿佛时光在这里都流淌得格外沉静。直到他路过村小学。所谓的村小学,
其实就是围着老槐树建起来的三间旧瓦房。其中一间,是老师林秀芝的办公室兼宿舍。此刻,
这个从县城来的姑娘,正拿着一把小锄头,在教室窗外自己开辟出的一小片空地上忙活着。
那儿不像别人家菜园子种着葱蒜韭菜,而是立着几个写着字的小木牌,
长着些村里人叫不出名字的嫩苗。“林老师,鼓捣啥呢?”陈守根停下脚步,问了一句。
林秀芝闻声抬起头,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细密的汗珠,露出一个干净明亮的笑容:“根叔,
早啊!我没鼓捣啥,就是试着种点新东西,给学生娃们当活教材看看。
”她是两年前从县里师范学校分配来的女娃娃,麦村唯一一个吃“公家饭”的老师。
皮肤白净,说话带着好听的县城口音,和麦村固有的土黄色调有些格格不入。但她性子好,
有耐心,肚子里有墨水,村里大人小孩对她都挺敬重。陈守根走近几步,背着手,
眯眼看了看那些孱弱的绿苗:“这都是些啥稀罕物?”“这是番茄,这边是甜椒,
那边几棵是黄瓜秧。”林秀芝兴致勃勃地介绍,眼神发亮,“根叔,
我看咱们村菜园子里来回就那几样老品种。这些是新品种,听说产量高,抗病性也强。
要是能在咱这儿种成了,以后家家户户饭桌上兴许能多几样菜色,孩子们营养也能跟得上些。
”陈守根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他心里觉得这城里女娃有点想当然,书生气太重。
麦村的土就这倔脾气,只认得那些传承了多少代的老种子。这些名字花里胡哨的新品种,
看着娇贵,费劲巴力地伺候,结出的果子未必有本地土种经吃耐用。
但他不好直接驳斥一个老师的面子,只是淡淡地说:“想法是好的。庄稼一枝花,
全靠粪当家。但这地啊,它也认生,就服老祖宗传下来的伺候法。
”林秀芝听出了他话里的保留也不争辩,只是笑了笑:“根叔您是咱麦村种地的老把式,
经验丰富。以后我这儿有啥问题,肯定还得向您多请教。”这话让陈守根心里很受用,
他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些,点点头:“嗯,有啥不明白的,尽管来问。”离开学校,
陈守根心里因儿子而起的那点不快散了不少。他觉得这林老师虽然想法有点飘,但人踏实,
肯真心待在麦村教娃娃们念书,这就是好样的。
比他那整天想着往外跑、去做那“轻轻松松赚大钱”白日梦的儿子强多了。
在村西头忙活了一上午,疏通了两条被淤泥堵塞的排水沟,时辰已近正午。日头毒了起来,
明晃晃地悬在头顶,晒得人脊背发烫。陈守根扛着铁锹往回走,
心里盘算着下午得叫上建国一起去把北地那疯长的杂草除了,不然要跟麦子抢肥了。
刚迈进自家院门,一股低气压便扑面而来。王秀娟在灶房里忙着,锅铲碰着铁锅,
声音刮擦得比平时响得多,带着一股无形的火气。陈建国坐在院里的小凳上,
脸阴得能拧出水来,脚边散落着几截被他用手指狠狠碾灭的旱烟烟蒂。“又咋了?
”陈守根把铁锹靠在墙根,沉声问,心头刚压下去的火苗又有窜起来的趋势。
陈建国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憋着一股压抑许久的火苗,声音又硬又冲:“爹!
南坡地的水渠我清完了!下午我不去北地了!”“你说不去就不去?
那草都快长得比麦子还高了!眼瞅着就要抽穗,这时候能荒着?
”陈守根的嗓门也跟着提了起来,不容置疑。“草草草!就知道草!刨地刨地!
一辈子就知道撅着腚刨这几分地!”陈建国“噌”地站起来,
压抑的怒火似乎终于找到了决堤的出口,“爹!你出去看看行不行!外面的世道早变了!
人家南方,工厂里一个月挣的钱,够我们吭哧吭哧种一年麦子!”“南方南方!
南方是遍地捡金子还是咋的?你咋不钻电视里进去?”陈守根火气“噌”地顶了上来,
声音雷鸣般炸响,“我告诉你陈建国!只要我还在,只要我这口气没断,
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在这地上刨食!别整天想那些歪的邪的!”“种地有啥出息?
饿不死也富不了!一年到头累死累活,能落下几个子儿?你看看二强他表哥!
去年从深圳回来,兜里揣着票子,家里盖起了三层小楼!砖瓦的!你再看看咱家这破房!
下雨天漏不漏雨你心里没数吗?”陈建国几乎是吼了出来,额头上青筋暴起,
积攒的委屈和不满彻底爆发。“破房咋了?这破房遮风挡雨饿着你了?冻着你了?
人家盖楼是人家的事!咱庄稼人,本分就是伺候好地!地不亏待人!
”陈守根气得手指都在微微发抖,目光扫过,抄起墙边倚着的扫帚疙瘩就要抡过去。
“老天爷哟!吵!吵!一回来就吵!你们是前世的冤家吗?!”王秀娟闻声从灶房冲出来,
手上还拿着沾着油的锅铲,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她先一把推开儿子,“建国你闭嘴!
非把你爹气出个好歹来你就舒坦了?”又转身死死抓住丈夫扬起的胳膊,“他爹!
你跟孩子置什么气!快放下!让人听见笑话不笑话!”就在这时,
院门外传来一阵慌里慌张、毫无章法的脚步声,像有什么急事催着。
东头的二强像颗炮弹似的冲了进来,瘦猴似的脸上涨得通红,
手里高高举着一个皱巴巴、边缘磨损的信封,气喘得如同风箱,
话都说不利索:“建…建国哥!信!你的信!从…从广东那头来的!邮戳俺看啦!
盖着大红印呢!”刹那间,院子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陈建国脸上的愤怒和倔强瞬间冰消雪融,转化为一种难以置信的、近乎狂喜的激动和渴望。
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用抢的,一把夺过那封仿佛带着南方温度的信,
手指因为巨大的期待和用力而微微颤抖,紧紧攥住了那薄薄的一张纸,
仿佛攥住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船票。陈守根举着扫帚的手僵在半空,脸色陡然变得铁青。
他死死盯着儿子手中那封信,仿佛那不是一个普通的信封,而是一条吐着猩红信子的毒蛇,
正冰冷地窥伺着,准备将他辛勤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儿子,
从这片祖辈传承、血脉相连的土地上,狠狠地、连根拔起地叼走。
王秀娟看看激动得几乎颤抖的大儿子,又看看脸色骇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的丈夫,
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最终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只在油腻的围裙上,无助地、反复地搓着那双被生活磨糙了的手。
一阵风从低矮的院墙上吹过,带来远处麦熟悉的、永不停歇的沙沙声。但此刻,
这亘古不变的安神曲,听起来却不再令人心安,反而像是一声声沉重而不安的叹息,
弥漫在这个被一封远方来信骤然打破平静的小院里。陈建国紧紧攥着那封来自遥远南方的信,
感觉它滚烫得烫手,几乎要灼伤他的掌心。他有一种无比清晰的预感:这薄薄的一张纸,
这几行陌生的墨水字,足以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午后,
在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多年、守旧而固执的家里,
掀起一场谁也无法控制的、彻底改变所有人命运的滔天巨浪。
2 第二章 信封院子里那令人窒息的寂静,是被陈建国手中那封信的撕扯声打破的。
他的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不听使唤,粗糙的指腹几次没能捻开那糊得严实的信封口。
最后他几乎是粗暴地用牙咬开了一个裂口,两根手指急切地探进去,
夹出了里面薄薄的一页信纸。王秀娟忘了搓手,陈守根忘了放下举了半空的扫帚,
连送信来的二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溜圆,仿佛那纸上能立刻跳出金元宝来。
信纸展开,发出窸窣的轻响。陈建国的目光贪婪地吞噬着上面的字句,
那些用蓝色圆珠笔写就的、略显潦草的字,在他眼里却比任何圣旨都更有分量。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脸上的阴霾早已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明亮、几乎要灼烧起来的光彩。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最终变成一个巨大而难以置信的笑容。“咋样?建国哥,说的啥?是不是…是不是真招工?
”二强按捺不住,抻着脖子急切地问。陈建国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挥舞着那封信,声音因兴奋而有些变调:“招!就是招工!二强他表哥说的!
他们厂子扩大,急招人!包住!一个月…一个月底薪二百,加班另算!干得好还能更多!
”“二百?!”二强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俺爹磨面一个月才挣几个钱…”王秀娟也听得愣住了,
百…” 这个数字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收成刨去成本也剩不下几个现钱的庄稼人来说,
冲击力太大了。唯有陈守根。那二百块钱像一块冰冷的石头,重重砸在他心头。
他看着儿子那副几乎要狂喜到忘形的模样,看着老婆子那被巨额数字惊呆的表情,
一股彻骨的凉意顺着脊椎爬升。他手里的扫帚疙瘩终于“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放你娘的屁!”陈守根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干涩而暴怒,
“天上掉馅饼的事你也信?包住?城里耗子洞都金贵,凭啥给你白住?二百块?
那是买你命的钱!让你往死里加班!累吐了血都没人管你!
”陈建国脸上的兴奋瞬间被父亲的冷水浇熄了一半,但信的内容带来的巨大诱惑支撑着他。
他梗着脖子,把信纸几乎戳到父亲眼前:“爹!你看!白纸黑字写着!表哥还能骗我?
人家说了,去了先培训,流水线作业,不是卖苦力!比…比挖水渠清淤泥轻松多了!
”“轻松?轻松能给你二百?”陈守根看也不看那信,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
“骗的就是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眼皮子浅的!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你哭都找不着调门!”“你就是看不得我好!
”积压的委屈和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彻底冲垮了陈建国的理智,他口不择言地吼了回去,
“你就是想把我一辈子拴在这破地里,跟你一样,当个土里刨食的老坷垃!
”“你…你个孽障!”陈守根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扬手就要打。王秀娟猛地回过神来,
尖叫一声扑过去死死抱住丈夫的胳膊:“他爹!不能打!不能打啊!
”她又急急回头冲儿子喊,“建国!少说两句!快给你爹赔不是!”二强吓得缩了缩脖子,
悄悄往院门口挪,感觉自己捅了马蜂窝。陈建国胸膛剧烈起伏着,
看着父亲暴怒而近乎狰狞的脸,母亲涕泪交加的哀求,他猛地一跺脚,攥紧那封信,
转身一头冲出了院子,只留下一句带着哭腔的咆哮:“我跟你说不着!
”午饭自然是没人能吃安生了。王秀娟草草把凉了的粥和馒头端回锅里温着,
看着坐在院里小凳上吧嗒吧嗒猛抽旱烟、脸色铁青的丈夫,唉声叹气,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整个下午,陈家的气压都低得吓人。陈守根没再下地,也没再跟儿子说一句话,
就那么阴沉着脸,坐在院里,像一尊沉默的怒神。陈建国则一直把自己关在东屋里,
没半点动静。这种可怕的寂静,比上午的争吵更让王秀娟心慌。傍晚时分,
夕阳把麦田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该是做晚饭的时候了,
王秀娟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敲儿子的门,院门却被轻轻推开了。进来的是林秀芝。
她换了件干净的碎花衬衣,头发重新梳过,脸上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歉意。“婶子,根叔。
”她轻声打招呼,手里提着个小竹篮,里面装着几个红透了的番茄,个个饱满圆润,
看着就喜人,“我那种的番茄结了几个果,拿来给您和根叔尝尝鲜。
”王秀娟连忙迎上去:“哎哟,林老师,你看你,这么金贵的东西…”陈守根也勉强抬起头,
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林老师费心了。”林秀芝把篮子递给王秀娟,
目光在院里扫了一圈,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婶子,建国…没事吧?
下午我看他从家里跑出去,脸色很不好,我去家访回来,看见他一个人在南坡地那边坐着,
发呆发了很久…”王秀娟的眼泪差点又掉下来,只是摇头。陈守根重重叹了口气,
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闷声道:“让林老师看笑话了。小子翅膀硬了,心野了,
想着往外飞。”林秀芝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她走到陈守根旁边的小凳上坐下,
声音温和:“根叔,您别怪我多嘴。我今天…其实也听到一点风声。
村里好几个年轻人都收到信了,说是广东那边招工,条件开得…是挺诱人的。
”陈守根猛地抬起头,看向林秀芝,眼神复杂,似乎没想到老师也会关注这事。
林秀芝连忙解释:“我不是说出去就好。只是…根叔,现在外面世界变得快,
和您年轻时不一样了。年轻人对外面有好奇,有想法,也…也挺正常的。”她顿了顿,
看了一眼东屋紧闭的房门,声音更轻了些,“建国是个踏实孩子,不是那号浮夸的人。
他这么想去,也许…也许真是憋得狠了。您和他,好好说说,别硬吵,硬吵解决不了问题,
只能伤感情。”她的话说得委婉,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了陈守根的心口上。
他何尝不知道儿子踏实肯干?何尝不知道种地辛苦钱难挣?他只是怕,怕儿子这一去,
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再也回不来了;怕他在外面受人欺负,吃了亏都没处说;怕这个家,
就这么散了。林秀芝没坐多久,又宽慰了王秀娟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那篮红番茄放在小木桌上,色彩鲜艳,却丝毫驱散不了笼罩在这个农家小院上空的愁云。
夜里,王秀娟简单熬了锅疙瘩汤,陈建国依旧没出来吃。陈守根喝了两口,也放下了碗。
夜深了。王秀娟翻来覆去睡不着,听着身旁丈夫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知道他也醒着。终于,
她忍不住,悄声说:“他爹…要不…就让建国去试试?那么大小伙子,
出去见见世面…也不一定是坏事…万一真像信上说的…”黑暗里,陈守根久久没有回声。
就在王秀娟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极其沉重地、缓慢地开口,
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睡吧。”不知过了多久,王秀娟终于迷迷糊糊睡去。
陈守根却轻轻坐起身,披上衣服,蹑手蹑脚地出了屋门。院子里月光如水,一片寂静。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东屋窗下。窗户关着,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声响。他在窗外站了许久,
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最终,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悠长而疲惫的叹息,正准备转身回屋。
就在这时,东屋里面,极其轻微地,
传来一声压抑的、像是用被子死死捂住口鼻才能发出的、哽咽的啜泣。那声音极小,
却像一道闪电,猛地击中了陈守根。他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儿子没睡。
那个白天跟他犟嘴、吼叫、几乎要翻天的儿子,在深夜无人的时候,
正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一样,偷偷地哭。陈守根的手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
他抬头望着天上那轮冰冷的月亮,又回头看看儿子紧闭的窗扉。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
天色灰蒙蒙的,似乎要下雨。陈守根起得很早,或者他根本就没怎么睡。他推开院门,
想到村外走走,理理纷乱的思绪。刚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他就猛地停住了脚步。树下,
黑压压地聚着七八个年轻人,都是村里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二强也在其中,
正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而他的儿子陈建国,就站在那群人的正中央。
陈建国手里紧紧攥着那封信,脸上昨日争吵的痕迹还未完全消退,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他正在对围着他的伙伴们说着什么,语气激动而急促。
看到父亲突然出现,所有年轻人的说笑声戛然而止,脸上都浮现出不同程度的紧张和尴尬。
陈建国的话头也顿住了。他看着父亲,眼神里有瞬间的慌乱,
但随即又被一种倔强的、毫不退缩的光芒所取代。他非但没有避开父亲的目光,
反而下意识地,将手里那封已经被揉得发皱的信,更紧地攥在了胸前,
仿佛那是一面宣战的旗帜。风起,吹得老槐树的叶子哗哗作响,
也吹动了陈建国额前凌乱的头发。陈守根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他看懂了儿子那个眼神。
那不是商量,甚至不是通知。那是一种无声的、却无比坚定的宣告。
3 第三章 暗流老槐树下,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陈守根的出现,像一块巨石投入池塘,
瞬间击碎了这群年轻人躁动而又隐秘的憧憬。方才还热烈激昂的气氛骤然冷却,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撞破秘密的尴尬和不安。二强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其他几个小伙子也眼神闪烁,不敢与陈守根那沉甸甸的目光对视。唯有陈建国。
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他胸膛一挺,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迎着父亲的目光,将那封皱巴巴的信,
更紧地攥在了胸前,指节都因用力而发白。那眼神里,有未消的红肿,有残余的委屈,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墙角后、豁出一切的倔强和挑衅。那封信,就是他的盾牌,他的宣言。
陈守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是厉声呵斥他们解散?还是把儿子单独拎回家?
但最终,他只是用那双看过几十年风雨的眼睛,深深地、逐一地扫过每一个年轻人的脸,
仿佛要将他们此刻的模样刻在心里。那目光沉重得让空气都凝滞了。然后,他什么也没说。
猛地一转身,背着手,迈着比来时更显沉重的步子,头也不回地朝家的方向走去。那背影,
挺直却莫名透着一股萧索,仿佛一夜之间,那副能扛起整个麦秋的脊梁,
被什么东西压得微微弯了些许。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村路的拐角,
老槐树下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吓…吓死俺了…”一个小伙子拍着胸口,
长吁一口气。“根叔那眼神…跟要活吃了咱似的…”二强凑到陈建国身边,
心有余悸又带着兴奋:“建国哥,你没事吧?咱…咱还去不?
”陈建国缓缓松开紧攥着信的手,信纸已被手心的汗浸得有些发软。他看着父亲消失的方向,
眼神复杂,但那股子决绝并未消退。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
声音沙哑却坚定:“去!为啥不去?今晚老地方,河滩废窑那儿碰头,细说!”说完,
他不再看其他人,将信仔细折好塞回口袋,也转身大步离开。只是他的方向,不是家。
他需要一个人静静。陈守根回到家,院门被他关得哐当一声响。王秀娟正从厨房出来,
见他脸色比出门时更难看,心里咯噔一下,小心问道:“他爹,咋了?见着建国了?
”陈守根一屁股坐在院里的小凳上,摸出烟袋锅,手却有些抖,
好几次才把烟丝按实在烟锅里。他划着火柴,猛吸了几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
才似乎稍稍压下了心头的翻腾。“见了。”他声音闷闷的,带着烟熏火燎的喑哑,
“不止他一个。一窝小兔崽子,都在老槐树下,让建国那小子给他们‘传经送宝’呢!
”王秀娟的脸色白了:“啊?都…都知道了?”“能不知道吗?二强那小子就是个广播喇叭!
”陈守根恨恨地磕了下烟锅,“心都野了!一个个的,眼珠子都冒着绿光,
恨不得立马插翅膀飞广东去!”“这可咋办啊…”王秀娟彻底慌了神,“这要是都走了,
地谁种?家里老人谁管?这…这不是乱套了吗?”“乱套?”陈守根冷笑一声,
“这才刚开始。等着瞧吧,有他们哭的时候!”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的焦躁却越来越盛。
他知道,那封信,就像一颗火种,已经扔进了麦村这片看似平静的干草堆里。
年轻人心里的野火一旦烧起来,就不是他吼几句、骂几声能扑灭的了。整个上午,
陈家都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陈守根没再下地,也没再提让陈建国去除草的事。
王秀娟做饭做事都轻手轻脚,生怕触怒了沉默得可怕的丈夫。中午饭桌上,依旧只有老两口。
馒头嚼在嘴里像木屑,粥喝下去也尝不出味道。直到下午两三点钟,院门才吱呀一声被推开。
陈建国回来了。他低着头,谁也不看,径直就要往东屋里钻。“站住。”陈守根的声音响起,
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陈建国的脚步顿在原地,背对着父亲,肩膀微微绷紧。
王秀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陈守根看着他儿子的背影,沉默了几秒,
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最终,他开口,声音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甚至带着一丝极力掩饰后的疲惫:“南坡地的水渠,清得还行。北地的草…下晌我自个儿去。
”这不是原谅,更不是妥协。这更像是一种…暂时搁置。一种暴风雨来临前,
令人更加不安的平静。陈建国猛地回过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困惑。他张了张嘴,
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生硬地“嗯”了一声,转身飞快地钻回了自己屋里,关上了门。
王秀娟看着丈夫,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担忧。陈守根站起身,
拿起靠在墙角的锄头:“你看家。我下地。”他需要这片土地。
需要在这熟悉的、沉默的劳作中,理清自己纷乱如麻的思绪,
压下那阵阵袭来的、名为“恐惧”的寒意。一下午,陈守根都在北地里挥着锄头。
毒辣的日头晒着他的脊背,汗水浸透了他的汗衫,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累。泥土的气息,
庄稼那熟悉而可靠的生命力,本该是他最好的镇静剂。但今天,这一切仿佛都失效了。
他锄下的仿佛不是草,而是心里疯长的慌乱。他怕的不是儿子吃苦,
他怕的是儿子用那“一个月二百块”证明他这一辈子的坚守是错的,怕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
在下一代眼里,真的就只剩下了“没出息”三个字。这种恐惧,比荒草更让他窒息。
当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时,夕阳已将天边染透。晚饭时分,陈建国终于从屋里出来了。
他沉默地坐下,沉默地吃饭,不敢看父亲,也不敢看母亲。饭桌上的空气依旧凝固。
就在这顿沉闷的晚饭即将结束时,院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根叔?秀娟婶子?吃饭呢?
”是村长陈满仓。他端着个旧搪瓷缸子,脸上挂着惯常的、似乎永远和事佬般的笑容,
踱步走了进来。“满仓啊,吃了没?坐下吃点?”王秀娟连忙起身招呼。“吃了吃了,
刚撂下碗。”陈满仓摆摆手,自己拉了个小凳坐下,目光在陈守根和陈建国脸上扫了一圈,
呵呵一笑,“哟,这爷俩,今儿个气氛不大对啊?”陈守根没吭声,
继续扒拉着碗里最后的几粒米。陈建国则把头埋得更低了。陈满仓也不在意,
自顾自地喝了口缸子里的水,像是闲聊般开口道:“守根啊,今儿后晌,村里可都传遍了。
说啥的都有。说广东那边钱好挣,小子们一个个摩拳擦掌的…我说,这事儿,咱当老人的,
也得掂量掂量,不能一棍子打死,是吧?”陈守根猛地抬起头,看向陈满仓:“满仓,
你啥意思?你这当村长的,还鼓动他们往外跑?”“哎哟,这话说的,我哪是鼓动?
”陈满仓叫起屈来,“我是说,得管!但不能硬管。年轻人,有想法正常。咱得疏导,是吧?
就像大禹治水,堵不如疏嘛!”他顿了顿,压低了点声音,推心置腹般地说:“守根,
咱哥俩说句实在话。我这当村长的也难啊!这风已经吹起来了,你硬摁,摁得住一个,
摁不住一群。到时候小子们怨气冲天,再闹出点啥事,更不好收拾。让建国去闯闯,挣俩钱,
是好事。万一…万一不行,他碰了壁,自然就知道家里好,不就回来了?这叫以退为进,
懂不?到时候他回来了,别的后生看了,也就消停了,咱村不也安生了?”这话,看似有理,
却像软刀子,一下下戳在陈守根的心上。王秀娟听得眼神闪烁,下意识地看向儿子。
陈建国也悄悄竖起了耳朵。陈守根的脸色却越来越沉。他放下碗筷,盯着陈满仓:“满仓,
你真是来当说客的?”陈满仓哈哈一笑,打起了太极:“你看你,我就是来串个门,
说说闲话。咋样,根叔,琢磨琢磨?为了孩子前程嘛!”这时,
陈满仓像是才注意到桌上那篮透看红晕的番茄,拿起来一个掂了掂,啧啧两声:“哟,
这西红柿长得不赖啊!林老师那种的吧?这知识分子就是不一样哈。
”他看似随意地拿起一个番茄,在衣服上蹭了蹭,咔嚓咬了一口,略带青涩,但已有甜味。
“嗯!不错!有股新鲜劲儿!”他含糊不清地赞叹着,
目光却若有深意地再次扫过陈守根紧绷的脸和陈建国低垂的头。“行了,你们吃着,
我再去别家转转。”陈满仓说着,站起身,啃着那个番茄,晃晃悠悠地又出去了。院子里,
再次剩下沉默的一家三口。村长的话,像一阵风,吹皱了本就波澜暗涌的水面。夜,更深了。
陈建国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家门,朝着河滩废窑的方向。他不知道,在他身后,黑暗中,
有一双眼睛,正复杂地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而在村子的另一头,林秀芝批改完作业,
正准备休息,忽听得一阵轻微的、小心翼翼的敲门声,节奏很陌生,
不像是村里人常有的那种拍门。这么晚了,会是谁?4 第四章 河滩密会林秀芝走到门后,
迟疑了一下,轻声问:“谁啊?”门外传来一个压低了的、带着怯意的年轻女声:“林老师,
是俺…翠兰。”翠兰?林秀芝愣了一下才想起,是村里陈老四家的闺女,
一个总是低着头、说话细声细气的姑娘,在她班上读过两年书,
后来就回家帮忙带弟弟妹妹了。她怎么会这么晚来找自己?林秀芝打开房门,拉开一道缝。
月光下,翠兰局促地站在门外,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翠兰?
快进来,这么晚了,咋了?”林秀芝连忙侧身让她进来,又探头朝外看了看,确定没别人,
才重新关上门。翠兰进了屋,站在屋子中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低着头,
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别急,坐下慢慢说。”林秀芝给她倒了杯温水,
拉她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床沿上,“出啥事了?是不是家里…”翠兰猛地摇头,
接过水杯也没喝,只是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急切地说:“林老师,
俺…俺想求你个事…”“啥事?你说。
”“俺…俺哥…他今晚去河滩废窑了…”翠兰的声音抖得厉害,
“他们…他们好几个人都要去…去广东打工!俺哥也非要去!”林秀芝心里一沉。果然,
那封信的风已经吹遍了全村。“俺爹俺娘都快急死了,俺爹把他锁屋里,
他…他愣是从窗户跳出来了!”翠兰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俺娘哭得背过气去,
实在没辙了,才让俺偷偷来…来求求您…村里人都说您有见识,
是好人…您说的话他们兴许能听进去一句半句…您去劝劝俺哥,
劝劝他们吧…外面哪有那么好?
万一被人骗了可咋办啊…”看着她班上曾经最安静的女学生此刻绝望的泪眼,
想到那个沉默倔强的男孩可能面临的险境,一种超越老师本职的责任感攫住了她。
她无法拒绝一个妹妹对哥哥最朴素的担忧,和一个家庭无声的崩溃。“别哭,翠兰。
”林秀芝抽出自己的手绢递给她,“河滩废窑…远吗?你带我去看看。”与此同时,
村外河滩的废窑里,却是另一番景象。这座废弃多年的砖窑,穹顶塌了一半,
露出夜空和星子,成了村里半大孩子和年轻人私下碰头的秘密据点。此刻,
窑洞里弥漫着兴奋、不安和浓重的旱烟味。七八个年轻人或蹲或坐,围成一圈,
中间一只老式手电筒倒立在地上,昏黄的光柱向上射出,
将一张张年轻而激动的脸庞映得明暗交错,光影随着电筒的轻微晃动而摇曳。
陈建国站在中间,手里那封信已经被传阅得更加皱巴,但他脸上的神情却异常明亮,
甚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权威感。他正压着嗓子,给伙伴们“传达”信里的内容。“…包住!
就是睡集体宿舍,虽然挤点,但不用花钱!吃饭有食堂,也比咱自己做饭省事!
” “…流水线!知道啥叫流水线不?就是一人只管一道工序,简单!比种地轻省多了!
” “…一个月保底二百!加班还能更多!干得好年底还有奖金!二强他表哥说,他干得好,
一个月能拿这个数!”陈建国伸出三根手指,引发一阵压抑的低呼。“建国哥,
那…去了真有人管?不会找不到活干吧?”一个叫栓柱的小伙子担心地问。“信上说了,
去了先培训!培训完了直接上岗!人家那么大厂子,还能骗咱?”陈建国语气笃定,
仿佛他已经亲眼见过那繁华的工厂。“可是…俺爹说,城里人精得很,
骗咱乡下人跟玩儿似的…”另一个叫福贵的嘀咕道。“怕啥?”二强抢过话头,唾沫横飞,
“俺表哥在那呢!有自己人照应!还能让咱吃了亏?再说了,咱这么多人,
去了互相有个照应,谁敢欺负咱?”这话像是一颗定心丸,
让几个犹豫的人眼神也坚定了不少。“俺算过了,”陈建国继续说着,眼神灼灼,
“刨去吃住,一个月最少也能攒下一百五六!干一年,就是小两千!够咱家起三间新砖房了!
种地?种地得种多少年?”巨大的数字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崭新的砖房,看到了父母欣慰的笑脸,看到了村里人羡慕的目光。
离乡的恐惧,在对金钱和未来的巨大憧憬面前,似乎变得微不足道了。“干!俺去!
”栓柱第一个红了眼喊道。 “俺也去!” “算俺一个!”群情激奋,
仿佛下一刻就要连夜出发。就在这时,
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女人压低的声音:“…就在里面…”窑洞里的热烈气氛瞬间冻结。
所有人像被掐住了脖子,猛地收声,惊恐地望向窑洞入口。二强反应快,一把按灭了手电筒,
废窑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和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河水流动的哗哗声。“有人来了?
”黑暗中,有人用气声紧张地问。 “是不是谁家大人找来了?
” “完了完了…”脚步声在窑洞口停下,一个身影迟疑地探了进来,挡住了些许月光。
“建国?栓柱?是你们在里面吗?”一个他们意想不到的、清亮而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林老师!窑洞里的年轻人们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来的会是她。
陈建国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但他强自镇定,从黑暗中走出来:“林老师?你…你咋来了?
”林秀芝借着月光,看着眼前这一张张还带着稚气却又写满决绝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翠兰躲在她身后,怯怯地拉着她的衣角。“我都听说了。”林秀芝的声音很平静,没有责备,
也没有劝说,只是看着陈建国,“你们…都想好了?”陈建国抿着嘴,
重重地点了下头:“想好了,林老师。机会难得,俺们想去闯一闯。”“外面不比家里,
什么事都得靠自己。人生地不熟,万一遇到难处…”林秀芝轻声说。“俺们不怕!
”二强在黑暗中抢着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有难处俺们自己扛!
”林秀芝沉默了片刻。她知道,此刻任何泼冷水的话都只会激起更强的逆反心理。
她看着这些被梦想照亮的眼睛,忽然问了一个他们都没想过的问题。
“信上说到了那边具体干什么厂?叫什么名字?地址写得清楚吗?到了之后怎么联系你表哥?
这些,你们都问清楚了吗?记下来了吗?”一连串实际的问题把大家都问愣了。光顾着激动,
这些细节还真没细琢磨。陈建国连忙从口袋里掏出火柴,重新点亮手电筒,
就着灯光再次展开那封信,几个脑袋立刻凑了过去,急切地寻找着这些问题的答案。信上,
关于厂名只有模糊的“电子厂”三个字,地址也只写了深圳某个区和一个模糊的“工业区”,
唯一的联系方式是到了一个叫“白石洲”的地方后,再给一个号码打电话。
细节的模糊带来了一丝不安的疑虑,但箭在弦上,
这丝疑虑很快又被“二强表哥就在那儿”的信任感压了下去。“没事,林老师,
俺表哥肯定都安排好了!”二强拍着胸脯保证。林秀芝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
热血上头的他们,是拦不住了。此刻,她能做的唯一的事,
就是给他们系上一根小小的“红绳”。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用来备课的旧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就着昏暗的光,
将信上那模糊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一笔一画、极其工整地抄了下来。她想了想,
又额外多抄了两份。然后将其中的一页纸递给陈建国。“这个,你们收好,多抄几份,
每人身上都带一份。万一走散了,或者…有什么事,好歹有个方向。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出门在外,凡事多长个心眼,互相照应着点。
”陈建国接过那张还带着林秀芝体温的纸片,愣愣地看着她。他原以为会是一顿批评教育,
没想到却是这样实在的关心。“谢谢…谢谢林老师。”他喉咙有些发哽。
其他年轻人也安静下来,看着林秀芝,眼神复杂。“好了,天不早了,都赶紧散了吧,
各回各家。”林秀芝放缓了语气,“就算要走,也得好好跟家里说,别让爹妈太担心。记住,
家里永远是你们的退路。”她说完,拉着一步三回头的翠兰,转身离开了废窑。
月光洒在河滩上,一片清冷。
窑洞里的热烈气氛仿佛被林秀芝的到来和她那些实际问题浇灭了些许,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陈建国将那张写着地址的纸片仔细折好,贴身收起。他望着窑洞外月光下潺潺流淌的河水,
和远处沉睡在黑暗中的、生养他的村庄轮廓,心中那股义无反顾的冲动里,
悄然混入了一丝对未知的茫然和一阵尖锐的、对家的眷恋。他甚至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
仿佛想把故乡夜晚清冷的空气和泥土的味道更深地烙进记忆里。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深吸一口清冷的夜气,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压低声音对伙伴们说:“后天!
后天凌晨四点,就在这集合!谁要是怂了没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以后就别在麦村抬头做人了!”决议已定。一场悄然改变麦村命运的行动,
在这河滩废窑里,由一群热血上头的年轻人,敲定了下来。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
在废窑远处一片浓密的芦苇丛后,另一个沉默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像,将这一切,
包括林秀芝的到来和他们的全部计划,都清清楚楚地听在了耳中。他的拳头,
在黑暗中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传来一阵清晰的刺痛。
5 第五章 雨夜芦苇丛后的身影,在确认废窑里的人声彻底散去后,才缓缓直起身。
月光勾勒出陈守根那张刻满皱纹、此刻却紧绷如石雕的脸。
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印痕传来阵阵刺痛,却远不及他心头的万分之一。他原本只是不放心,
想远远跟着儿子,看他到底要去哪胡闹。却万万没想到,听到的是这样一个决绝的“计划”。
更让他心头刺痛的是,林老师竟然也参与了进来——虽然她是在劝阻,
但最后那份抄写的地址,在他听来,无异于一种默许和帮助。
一种被背叛的愤怒和巨大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这位老农。
他踉跄着退后两步,靠在一棵粗糙的柳树干上,大口喘着气。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疯狂叫嚣:去把那个废窑堵了!去把二强那小子揪出来揍一顿!
去告诉所有人家,谁也不准放自家小子走!
…但另一个更深的、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拦得住人,拦得住心吗?他今天拦下了,
明天呢?后天呢?儿子那倔强仇恨的眼神,会比失去他更让他无法承受。他没有立刻回家,
而是在河滩边那块被坐得光滑的大石头上,独自坐了很久很久。夜露打湿了他的衣衫,
寒意渗入骨髓,他却浑然不觉。直到东边天际泛起一丝灰白,他才拖着僵硬麻木的身子,
像一具被抽空了魂的空壳,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王秀娟一夜未眠,听到院门响动,
立刻迎了出来。看到丈夫失魂落魄、浑身湿冷的样子,吓得脸都白了。“他爹?
你…你这是咋了?建国呢?”她急急地问,目光焦急地投向丈夫身后。
陈守根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老伴一眼,那眼神里的绝望和空洞让王秀娟的心猛地一沉。
“睡了。”他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干涩的字,绕过她,径直走进屋,重重关上了房门。
王秀娟愣在院里,
屋里传来极力压抑的、像是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和一声沉闷的、仿佛拳头砸在土炕上的声响。
一声之后,再无动静,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
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这一整天,陈家死寂得可怕。陈守根把自己关在屋里,没出来吃饭,
也没下地。王秀娟不敢多问,只能把饭菜热了又热,放在他门口,却又原封不动地端回来。
陈建国也一直躲在自己屋里,但不同于父亲的死寂,
他的房间里偶尔会传出轻微的、收拾东西的窸窣声。那声音像针一样,
细细密密地扎在王秀娟的心上。她知道,出大事了。傍晚时分,天色骤然阴沉下来,
乌云低垂,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一场夏日的急雨眼看就要来临。王秀娟再也忍不住了。
她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推开儿子房间的门。
陈建国正慌慌张张地把一个旧帆布包塞到床底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妈…”王秀娟把碗放在桌上,眼睛死死盯着儿子,声音发抖:“建国,
你跟妈说实话…你们…你们是不是真要走?”陈建国低下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双手无措地搓着衣角。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王秀娟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扑上去,抓住儿子的胳膊:“儿啊!不能去!咱不能去啊!外面那是啥地方?
人生地不熟的,被人骗了咋办?病了咋办?你让爹妈在家可咋活啊?!”“俺不要新房子!
俺就要俺儿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在眼前!”王秀娟哭得更厉害了,双手死死攥着儿子的胳膊,
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你爹那样…你这一走,不是拿刀子在剜他的心肝吗?!
你这是要了他的老命啊!”陈建国被母亲的眼泪和哭诉弄得心慌意乱,但想到那“二百块”,
想到伙伴们的决心,
他还是硬起心肠:“妈…没事…好多人都去…二强他表哥会照应俺们…挣了钱,
俺就寄回来…”就在这时,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乌云,紧跟着一声炸雷轰隆作响!
东屋的房门猛地被拉开!陈守根站在门口,脸色在闪电的映照下,苍白得吓人。
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眼睛死死地盯着陈建国,那目光里不再是愤怒,
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凉。“让他走!”他的声音嘶哑,却像惊雷一样砸在母子俩心上。
王秀娟愣住了。陈建国也愕然地抬起头。陈守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脚步沉重得像拖着铁镣。
他走到儿子面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翅膀硬了…要飞了…好啊…飞吧…”他又猛地转向王秀娟,
低吼道:“谁也不许拦他!他不是能吗?不是有本事吗?让他去!
让他去看看外面的金山银山!让他去撞得头破血流!让他去!”“他爹!你疯了吗?!
”王秀娟哭喊着。“我没疯!”陈守根猛地一挥手,胸膛剧烈起伏着,“我养了他二十多年!
教他种地,教他做人!到头来,他嫌我这老坷垃丢人!嫌这地穷!嫌这个家破!
我…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他死死盯着陈建国,眼圈竟然不受控制地红了,
声音哽咽却带着最后的狠绝:“陈建国,
你今天要是踏出这个门…以后…以后就别认我这个爹!俺陈守根…没你这儿子!
”最后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镰刀,狠狠地割过了陈建国的心,也割过了王秀娟的心,
更割过了陈守根自己的心。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渐起的风声和母亲压抑的啜泣。
陈建国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看着父亲那双通红、盛满了巨大伤痛和决绝的眼睛,
他第一次感到一种灭顶的恐慌和动摇。父亲不是在吓唬他,他是认真的。
“爹…我…”又一记惊雷炸响,震得窗户嗡嗡作响。紧接着,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就连成了雨幕,笼罩了整个天地。陈守根不再看儿子,
他猛地转过身,背影僵硬地走回自己屋里,再一次,重重地关上了房门。那一声门响,
像最终的判决,将陈建国彻底孤立在了暴雨将至的喧嚣和母亲的泪水里。
王秀娟瘫坐在凳子上,捂着脸,失声痛哭。陈建国呆立在原地,
父亲那双悲愤绝望的通红眼睛,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窗外是倾盆而下的暴雨,
屋里是母亲崩溃的哭声,而他藏在床底下的那个帆布包,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烫得他无所适从。他原本坚定的决心,在这一刻,
被父亲的决绝和母亲的泪水冲刷得七零八落。深夜,暴雨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王秀娟哭累了,昏昏沉沉地趴在自己桌上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泪痕。陈建国躺在床上,
瞪大眼睛听着窗外哗啦啦的雨声,一夜未合眼。父亲那句“别认我这个爹”像魔咒一样,
在他耳边反复回响。凌晨三点。雨声小了些,但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陈建国如同梦游般坐起身,悄无声息地穿上衣服。他走到门口,手放在门闩上,
却迟迟没有拉动。他回头,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床底下那个藏着的帆布包,
又看向父母紧闭的房门。最终,他一咬牙,轻轻地、一点点地拉开了门闩。门外,暴雨如注,
冰冷的雨气瞬间扑了他一脸,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侧身融入了这片无边无际的、喧嚣而又孤寂的雨幕之中。他终究,没拿那个帆布包。
他只是想去河滩看看…去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都会来…就在陈家院门被轻轻合上的那一刻。
东屋的窗户后面,陈守根如同泥塑般站在黑暗中,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
死死地盯着儿子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他的拳头,攥得死死的,指甲再次深深嵌入掌心,
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而几乎在同一时间。林秀芝也被一阵急促而剧烈的敲门声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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