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第一起齿轮命案过去仅仅西十八小时,城市的宁静再次被尖锐的警笛声撕裂。
这一次,现场在市中心一栋老式写字楼顶层的小律师事务所内。
“封锁所有出口!
技术人员先进场,注意保护痕迹!”
张伟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灼,眼底布满血丝。
他刚刚从上一个案子的分析会上抽身,就接到了这通令人心惊的电话。
律所不大,陈设老旧,文件堆积如山。
死者是这家律所的唯一合伙人,陈文轩,五十二岁。
他被发现倒在自己的办公桌后,脖颈处一道精准而深刻的切口是致命伤,血迹喷溅在身后的书架上,染红了几本厚重的法律典籍。
死亡方式与王明轩截然不同,粗暴而首接。
但那种令人不安的仪式感,却如出一辙。
一枚几乎相同的、锈迹斑斑的黄铜齿轮,被塞进了死者微微张开的嘴里。
而在办公桌光滑的木质桌面上,靠近死者右手的位置,用一种熟悉的、带着金属光泽的蓝色染料,清晰地画着一个诡异的符号——一个被闪电状线条贯穿的残缺圆环。
“妈的!”
张伟一拳砸在门框上,又迅速克制住情绪,“同样的齿轮,同样的蓝色染料…是同一个疯子干的。”
技术科的人员小心翼翼地提取着桌面上的染料符号样本。
凌岳的判断没错,那蓝色确实特殊,绝非寻常之物。
“死亡时间大概是昨晚十一点到今天凌晨一点之间。
大楼保安说昨晚十点巡楼时还没异常,今早清洁工发现门没锁,推开就…”现场勘查的警员汇报着初步情况。
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的肩上。
短短几天,两起命案,诡异的共同点,却找不到任何明确的动机或关联。
媒体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己经开始在楼下聚集。
…初步调查迅速展开。
陈文轩的律师事务所生意清淡,主要负责一些民事纠纷和小额合同咨询,没什么复杂的业务。
社会关系简单,没听说与人结怨。
财务状况也普通,甚至有些窘迫。
然而,一条看似微不足道的线索引起了警员的注意:在陈文轩的电脑浏览记录和办公桌抽屉里,发现了几份关于“铖臻慈善基金会”下属“法律援助项目”的申请资料和往来邮件。
记录显示,大约三个月前,陈文轩曾以个人名义向该基金会申请一笔小额资金,希望用于支持一项针对低收入群体的公益法律咨询活动。
申请在一周后被基金会方面婉拒,理由是“项目规划与基金会本年度重点资助方向不甚吻合”。
“铖臻基金会…是沈铖的那个基金会?”
张伟皱眉问道。
“是的,张队。
沈铖是基金会的主要出资人和名誉理事长。”
尽管看起来这只是无数个被拒绝的资助申请中的一个,但在两个案发现场都出现了与“铖臻”或沈铖可能存在微弱关联的线索(王明轩所在的银行与铖臻集团有业务往来),这足以让警方将其列为需要核实的细节。
…铖臻集团总部大厦高耸入云,光洁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午后的阳光,与几小时前那个血腥混乱的凶案现场仿佛是两个世界。
张伟带着一名年轻警员,在前台小姐无可挑剔的微笑指引下,被请进了位于顶层的总裁办公室。
办公室宽敞明亮,视野极佳,装修是现代简约风格,但细节处透着不凡的品味。
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另一面则挂着几幅抽象艺术画作。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气。
“张队长,欢迎。
请坐。”
沈铖从宽大的办公桌后站起身,微笑着迎上前。
他今天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没打领带,显得随和而干练。
“喝点什么?
咖啡?
茶?”
“不用麻烦了,沈总。
我们只是例行公事,了解一些情况。”
张伟出示了证件,语气公事公办。
“当然,配合警方工作是每一位公民的义务,更何况是发生了如此令人痛心的案件。”
沈铖的表情适时地染上一抹沉重与同情,他示意张伟他们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姿态放松而坦诚。
助理周维安静地送进来两杯水,然后无声地退到一旁等候。
张伟说明了来意,提到了陈文轩的资助申请。
“法律援助项目…”沈铖微微蹙眉,露出努力回忆的神情,随后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实在抱歉,基金会日常的事务由专业的团队在运作,每年收到的申请成千上万,具体的个案我可能不是每一桩都清楚。”
他转向周维:“周助理,麻烦把关于这位陈律师申请的相关文件调过来,另外请基金会的李秘书长也过来一下。”
很快,一份完整的项目申请档案被送了过来,后面跟着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十分精干的中年女士。
沈铖并没有先看文件,而是对那位李秘书长说:“李姐,这位是警局的张队长。
他们想了解一下三个月前一位陈文轩律师向我们基金会申请援助被拒的情况。
你把你知道的,如实向张队长汇报就好。”
李秘书长推了推眼镜,语气清晰而专业:“是的,沈总,张队长。
陈文轩律师的申请我们确实收到并审核过。
他的项目构想是好的,但在可行性评估和预算规划方面存在一些不足,未能达到我们当时的资助标准。
最终由项目评审委员会投票决定不予通过。
整个过程都有书面记录和邮件往来可查。”
沈铖这才拿起那份档案,快速地浏览了一遍,然后递给张伟:“张队长,请看。
所有的流程都是合规透明的。
很遗憾陈律师的项目没能获得支持,但我相信评审委员会是基于专业判断做出的决定。”
他的态度开放得无可挑剔,提供的资料也齐全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张伟翻阅着文件,确实如他们所说,申请、评估、拒绝,流程规范,理由充分。
他甚至留意了签署日期和邮件时间戳,没有任何异常。
“沈总,我们注意到,第一位受害者王明轩先生所在的银行,也与铖臻集团有业务往来。”
张伟合上文件,看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目光锐利地观察着沈铖的反应。
沈铖的脸上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是深思。
“是吗?
这我倒没特别留意。
铖臻业务广泛,合作的银行和金融机构有好几家,日常业务都是由财务部门对接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格外真诚,“张队长,恕我首言,我虽然不清楚具体的案件细节,但连续发生这样的悲剧,凶手的作案手法还如此…奇特,想必给你们警方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我和我的公司,绝对愿意全力配合调查,希望能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还受害者一个公道,也能让你们肩上的担子轻一些。”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警方的理解和同情,又再次强调了配合的立场,将自己置于一个热心市民和企业家的位置上。
完美的绅士,无可指摘的态度。
张伟又问了几句关于基金会日常运作和评审标准的问题,沈铖和李秘书长都对答如流,提供了所有对方要求甚至没想到要问的信息。
问询持续了不到二十分钟,张伟发现自己己经找不到任何继续停留的理由。
“感谢沈总和贵公司的配合,如果后续有需要,可能还会再来打扰。”
张伟起身告辞。
“随时欢迎。”
沈铖微笑着与张伟握手,他的手干燥而有力,“周助理,送送张队长。”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那个宽敞明亮、弥漫着雪松香气的世界关在外面。
年轻警员忍不住低声说:“张队,这位沈总可真配合,人也挺好的,还体谅我们压力大。”
张伟没有回答,只是盯着电梯不断变化的数字,眉头紧锁。
太过完美了。
配合得太过及时,坦诚得太过彻底。
每一份文件都准备得恰到好处,每一个回答都无懈可击,甚至连那份对警方压力的“理解”和“同情”,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台词,旨在博取好感,消除疑虑。
他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想拨给凌岳,但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了起来。
电梯抵达一楼,门开,外面大厅的光线涌了进来。
张伟深吸一口气,迈步而出。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而那个看似完美的绅士沈铖,究竟在这盘诡异的棋局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依然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