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是被一阵刺鼻的气味呛醒的。
不是她熟悉的消毒水味，也不是解剖室里福尔马林的冷冽，而是一种混杂着腐霉、草药与淡淡尸臭的怪异味道，像泡透了雨水的旧棉絮，裹着潮湿的凉意往鼻腔里钻。
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里最先撞进的是漏着光的屋顶 —— 几片青瓦碎了大半，茅草从破洞里耷拉下来，沾着灰黑色的霉斑，风一吹就簌簌掉渣。
身下是铺着干草的木板床，硬得硌骨头，盖在身上的 “被子” 是件打了七八块补丁的粗布衫，布料硬挺得像晒干的麻布，磨得皮肤发疼。
沈砚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浑身骨头缝都在疼，尤其是额角，一阵钝痛顺着太阳穴往下跳，伸手一摸，摸到一块裹着草药的布条，黏腻的药汁己经半干，带着点苦涩的味道。
“嘶……” 她倒吸一口凉气，脑海里突然涌入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沈砚，是大靖朝应天府下辖清和县的仵作学徒。
父母早亡，三年前被老仵作王伯收留，却因性子懦弱、连尸体都不敢多看一眼，成了县衙里最受排挤的人。
昨天午后，几个衙役学徒拿他取乐，把刚验完的流浪汉尸体往他面前推，他慌不择路地往后躲，一头撞在停尸房的石台上，当场晕了过去，再醒纪时，芯子里就换成了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法医沈砚。
沈砚，三十岁，国内顶尖医学院法医学博士，从业八年，经手过三百多起尸检案，上到连环杀人案的碎尸拼接，下到意外死亡的细节还原，从未有过差错。
可现在，她却缩在这间破败得像快要塌掉的仵作房里，成了个连尸体都怕的古代学徒，还是个…… 女子。
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 这是一双少年人的手，骨节纤细，掌心却有常年握工具磨出的薄茧，显然是原身跟着王伯整理验尸器具留下的。
再摸向胸口，束胸的布条勒得她呼吸发紧，原身竟是女扮男装！
这段记忆里没有解释原因，只隐约藏着 “女子做仵作会被沉塘” 的恐惧，想来是原身走投无路，才只能伪装成男子讨生活。
沈砚撑起身子，环顾这间不足十平米的仵作房。
靠墙摆着一张发黑的木桌，上面散落着几件验尸工具：一把锈迹斑斑的薄刃刀，几个缺口的瓷碗，还有一根缠满棉线的银钗 —— 那是古代仵作验毒常用的物件，可此刻银钗顶端沾着深色的污渍，显然上次用过后根本没清洗。
桌下堆着几个竹筐，里面装着晒干的草药，标签纸己经泛黄，字迹模糊得看不清。
最角落的地方，放着一口盖着木盖的大缸，那股淡淡的尸臭味，似乎就是从缸里飘出来的，想来是用来暂存尸体的地方。
这就是她以后要工作的地方？
沈砚皱紧眉头。
作为现代法医，她习惯了恒温恒湿的解剖室，无菌的工具，精准的仪器，可这里…… 连最基本的卫生都做不到。
工具不消毒，尸体随意存放，这样验尸，多少真相会被掩盖在污渍和腐臭里？
她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走到木桌前，指尖轻轻拂过那本压在工具下的书 —— 是半本《洗冤集录》，书页边缘己经卷了毛边，不少地方用墨笔做了批注，字迹稚嫩，想来是原身留下的。
沈砚翻开第一页，“凡验尸，先看顶心发际……” 的字样映入眼帘，这是宋代宋慈所著的法医典籍，也是古代仵作的必修课。
原身虽然懦弱，却也偷偷下过苦功，只是不知为何，始终不敢亲手验尸。
“沈砚……” 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既是念这具身体的原主，也是念自己，“既然我占了你的身子，就不会让你白白死去。
你怕的尸体，我来验；你受的欺负，我来挡。
在这个时代，我会用我的办法，活下去，也让更多真相不被埋没。”
额角的疼痛还在持续，沈砚知道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伤，同时守住 “男子” 的身份，先在这个清和县衙站稳脚跟。
她从竹筐里找出几株止血消炎的草药，用石头砸成泥状，重新敷在额角的伤口上 —— 这是她在现代学过的简易草药处理方法，比原身之前胡乱裹的草药要管用得多。
刚处理完伤口，门外就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粗哑的嗓音：“沈砚那小子醒了没？
王伯让我来看看，要是还晕着，就把他拖去柴房，别占着仵作房的地儿！”
沈砚心头一紧，是县衙里的衙役李二，上次推原身撞墙的人里，就有他。
她快速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粗布衫，压下眼底的冷意，故意让声音听起来虚弱些：“醒…… 醒了，劳烦李大哥通报王伯，我…… 我明日就能跟着做事了。”
门外的脚步声顿了顿，接着传来一声嗤笑：“还想着做事？
别到时候见了尸体又尿裤子！”
脚步声渐渐远去，留下满室的嘲讽。
沈砚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在这个对仵作充满偏见、对女子充满束缚的时代，她要走的路，比在现代解剖室里面对再多尸体都要难。
但她不怕 —— 她手里有现代法医学的知识，有《洗冤集录》的古法医智慧，更有一颗想让真相大白的心。
窗外的天渐渐暗了下来，风从屋顶的破洞里吹进来，带着夜晚的凉意。
沈砚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县衙灯火通明的方向，眼神渐渐坚定。
清和县，绣娘焚尸案，王伯，谢临渊…… 属于 “沈砚” 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