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王朝,云州地界,毗邻青云山脉的一座名为“落霞”的小镇上。
残阳西坠,如血般的霞光浸染了半边天空,将小镇破败的屋舍、蜿蜒的泥泞小路以及远处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峦都镀上了一层悲壮而苍凉的暖色。
炊烟袅袅升起,夹杂着饭食的微弱香气和贫寒人家特有的柴火味儿,却驱不散深秋傍晚那沁入骨髓的寒意。
镇子西头,最偏僻的一处矮坡下,立着两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篱笆墙歪歪扭扭,勉强圈出一个小院。
此刻,院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少年侧身挤了进来。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形略显单薄,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短褂,下身是同色的麻布裤子,膝盖处磨损得厉害。
他的面容尚带稚气,但眉宇间己有了生活磨砺出的坚韧之色,一双眼睛格外明亮,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机灵和警惕。
他叫余小天。
余小天反手小心地关上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粗布包裹,里面似乎装着些刚采摘下来的野菜和几个品相不佳、显然是捡来的野果。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嘴唇因缺水而微微干裂,但眼神却快速地在院内扫视一圈,确认一切安好。
“哥?
是你回来了吗?”
一个清脆却带着几分虚弱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如同山涧清泉,瞬间冲淡了余小天眉宇间的疲惫。
“哎!
是我,小年。”
余小天连忙应声,脸上不自觉地漾开温暖的笑意,快步向屋里走去,“饿坏了吧?
哥今天找到些好果子,甜着呢!”
屋内光线昏暗,陈设简陋得可怜。
一张破木桌,两张瘸腿的板凳,角落里堆着些干草和破烂被褥,便是全部家当。
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坐在门槛边的小凳上,就着门外最后的天光,小心翼翼地整理着几株刚晒干的草药。
小姑娘便是余小年。
她穿着同样打补丁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碎花小衫,面色有些苍白,身形比同龄人更纤细些,但一双大眼睛却清澈明亮,如同蕴藏着星辰。
她的五官精致得像个瓷娃娃,只是长期营养不良让她看起来弱不禁风。
听到哥哥的声音,她抬起头,脸上绽放出纯粹而依赖的笑容,那笑容仿佛能驱散世间一切阴霾,也是余小天拼尽全力活下去的最大动力。
“哥,我不饿。
你快歇歇。”
余小年放下草药,站起身想去接哥哥手里的包裹,动作间却微微晃了一下。
余小天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眉头微蹙:“又头晕了?
是不是今天又偷偷跑去后山采药了?
跟你说过多少次,那地方陡峭,你身子弱,万一摔着怎么办?”
他的语气带着责备,但更多的是心疼和后怕。
余小年乖巧地摇摇头,小声辩解:“没有去很远,就在山脚转了转。
哥你每天那么辛苦,我想采点常见的止血草和清心花,万一……万一你受伤了,或者累病了,也能用得上。”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株品相不错的药草,“你看,今天运气好,找到一株五年份的紫云英,能卖两个铜板呢!”
看着妹妹献宝似的举着那株在修真界或许不值一提、但在凡人眼里己算不错的药草,看着她那双因期待而愈发闪亮的眼睛,余小天只觉得鼻尖一酸,胸腔里堵得厉害。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接过那株紫云英,故意板起脸:“下次不许再去了!
两个铜板哪有我妹妹重要?
哥有的是力气,能养活你。”
他拉着小年走到桌边,将怀里的包裹打开,把野果塞到她手里,然后开始分拣野菜:“今晚我们煮野菜粥,再加个果子,管饱!”
余小年捧着野果,小口小口地啃着,酸涩的味道让她微微眯起眼,但脸上却满是幸福和满足。
她看着哥哥忙碌的背影,轻声道:“哥,今天镇上的张屠户家好像又丢了一只鸡,闹哄哄的。
李婶子家的二娃病好像更重了,咳得厉害……”余小天手上动作不停,嗯了一声:“嗯,咱们离他们家远点,免得被牵连。
这世道,谁家都不容易。”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我刚才回来时,好像看到赵管事家的恶仆又在镇口晃悠,估计没啥好事。
这几天咱们尽量少出门。”
“哦。”
余小年乖巧地点头,眼神里掠过一丝畏惧。
赵管事是镇上的大户,为人刻薄,手下的仆役也常常欺压他们这些穷苦人家。
兄妹俩就着渐渐暗淡的天光,简单地吃了晚饭——一锅几乎看不见米粒的野菜糊糊和一人一个酸涩的野果。
但对这对相依为命的兄妹来说,能填饱肚子,能平安地在一起,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吃完饭,余小天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一个物件。
那是一块鸡蛋大小、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石头,形状不规则,表面粗糙,甚至有些坑洼,像是从哪条路边随手捡来的。
唯一有些特别的,是石头中心似乎有一点点极暗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来,小年,该‘修炼’了。”
余小天笑着,将石头放在桌子中央,自己也盘膝坐下,摆出一个笨拙的、不知从哪个路过老乞丐那里听来的所谓“打坐”姿势。
余小年也学着他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坐好,伸出小手,轻轻覆盖在石头上。
这是他们兄妹间一个持续了多年的、带着点苦涩玩笑意味的仪式。
他们听镇上的说书先生讲过,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师们,可以餐风饮露,御剑飞行,修炼强大的功法,追求长生大道。
他们无比向往,却又知道那与他们这等蝼蚁般的凡人隔着天堑。
这块石头,是父亲失踪前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说是家传的,要好好保管。
年幼的他们,曾天真地以为这是什么隐藏的宝贝,是他们的“仙缘”,于是每晚都会学着说书先生故事里的样子,对着石头“感应气感”,“修炼功法”,还煞有介事地给这“功法”取名为《顽石诀》。
多年过去,石头依旧是那块顽石,毫无变化。
他们自然也明白这不过是儿时的幻想。
但这个仪式却保留了下来,成了艰苦生活中一点微不足道的、属于他们自己的念想和慰藉。
余小天闭上眼睛,假装在运转“周天”,嘴里还低声念叨着自编的“口诀”:“天地玄黄,顽石点头,赐我力量,保佑小年……”余小年看着哥哥认真的侧脸,偷偷抿嘴笑了笑,也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她不像哥哥那样念叨,只是在心里默默祈愿:“石头石头,如果你真有灵,请保佑哥哥平平安安,不要再那么辛苦,不要再被人欺负……”昏暗的茅屋中,一对贫寒的兄妹,对着一块看似平凡的石头,进行着他们可笑又心酸的“修炼”。
窗外,最后一缕血色的残阳彻底被地平线吞没,无边的夜幕悄然降临,笼罩了这座小镇,也笼罩着他们未知而艰难的命运。
余小天并未察觉到,当他今晚的手心因白日劳作而破皮、一丝微弱到极点的血气悄然沾染到石头上时,那块灰扑扑的顽石中心,那一点几乎湮灭的微光,极其短暂地、微弱至极地,闪烁了一下。
快得如同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