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的时候,南门外的棚屋区就亮了。
不是灯笼,是灶火 —— 狗蛋和二柱蹲在赵老根棚屋前的土灶旁,正往灶里添柴,火苗舔着锅底,把两人的脸映得通红。
锅里煮的不是稀粥,是昨天剩下的半块干窝头,掰碎了泡在热水里,再撒点从码头捡的干虾米,这就是今天的早饭,也是他们应对危机的 “干粮”。
陈九醒得比鸡还早。
他躺在干草堆里,听着外面的柴火声,心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 二柱昨晚带来的消息像块石头压在他心上,刘三说要拆棚屋,那他们就真的没地方去了。
他摸了摸怀里的粗布包,指尖触到那块绣着 “丐” 字的灰布,突然想起母亲临走前的眼神,那眼神里的坚定,让他心里的慌劲儿少了点。
“九儿,起来吃点东西。”
赵老根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陈九爬起来,看见赵老根正把磨得发亮的竹竿靠在门边,手里拿着两个用破布包着的窝头块,热气从布缝里钻出来。
“今天可能要动手,吃饱了才有力气。”
赵老根的语气很平静,可陈九看见他握着窝头的手,指节都泛白了。
陈九接过窝头块,咬了一口,热水泡过的窝头软乎乎的,带着点虾米的咸鲜。
他一边吃,一边看棚屋外面 —— 污衣堂的弟子们都起来了,有二十多个,都是住在附近棚屋的,有老有少。
年纪大的拿着捡来的木棍,年纪小的握着莲花落,还有人把破席子卷起来,捆在身上当 “铠甲”。
大家都没说话,可眼神里都带着股不肯退的劲儿。
“根叔,刘三要是真带人来拆棚屋,咱跟他们拼了!”
狗蛋抹了把嘴,把手里的木棍抡得 “呼呼” 响。
“拼不得。”
赵老根摇了摇头,“咱拼赢了,魏舵主怪罪下来,没好果子吃;拼输了,地盘没了,人也伤了,更不值。
今天先跟他们讲道理,实在讲不通,再想别的办法。”
说话间,远处传来了脚步声,还有竹竿敲地面的 “嗒嗒” 声 —— 不是莲花落的节奏,是故意敲得又重又响,透着股挑衅的意思。
陈九抬头往路口看,只见刘三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十几个净衣堂的弟子,都穿着浆洗干净的旧衫,手里拿着竹竿、木片,还有人扛着一把斧头,斧刃上还沾着点木屑,一看就是准备拆棚屋的。
“赵老根,考虑得怎么样了?”
刘三走到西码头的老槐树下,停住脚步,双手叉腰,“今天要是再不把地盘让出来,别怪我们不客气!”
赵老根往前走了两步,挡在污衣堂弟子前面:“刘兄弟,西码头是我们的活路,你要是真缺地盘,北边的菜市场我们让给你,你何必非要抢我们这碗饭?”
“菜市场?”
刘三嗤笑一声,指了指身后的净衣堂弟子,“你看我们这些人,哪一个像是去菜市场捡烂菜叶子的?
赵老根,别给脸不要脸!
今天要么让地盘,要么拆棚屋,你选一个!”
“我们不选!”
二柱喊了一声,往前站了一步,“这西码头是我们先占的,凭啥让给你们?”
“凭啥?”
刘三冷笑一声,挥了挥手,“给我上!
先把他们的破碗都砸了,看他们还怎么讨饭!”
身后的净衣堂弟子一听,立马冲了上来。
有个矮胖的弟子首奔陈九,伸手就要抢他手里的莲花落 —— 昨天陈九在南门外被抢窝头的事,他也听说了,想趁机欺负欺负这个乡下孩子。
陈九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莲花落却没松,反而摇了起来,铜片 “嗒嗒嗒” 地响,比平时快了一倍。
“你抢我莲花落,我就唱给大家听!”
陈九的声音有点抖,可没停,“净衣堂,欺负人,抢地盘,砸棚屋,不给穷人留活路 ——”他的声音不算大,可码头上来往的人多,听见的都停下脚步,往这边看。
有个扛包的搬运工走过来,皱着眉问:“咋回事啊?
都是丐帮的,咋还打起来了?”
刘三一看有人围观,心里有点慌 —— 净衣堂总说自己是 “体面人”,要是被人看见欺负穷人,传出去不好听。
他赶紧喊住那个矮胖弟子:“回来!
别跟小崽子一般见识!”
可己经晚了,那矮胖弟子没听见,还是要抢陈九的莲花落。
陈九急了,往旁边一躲,手里的莲花落不小心撞到了那弟子的胳膊,铜片 “哗啦” 一声响,那弟子吃痛,反手就给了陈九一巴掌。
“住手!”
赵老根一看陈九被打,再也忍不住了,手里的竹竿往前一伸,挡住了那弟子的手,“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哟,赵老根,你还敢动手?”
刘三一看机会来了,立马喊,“大家快看,污衣堂的人先动手了!
今天我们就是来讨个公道的!”
说着,刘三抄起手里的竹竿,就朝赵老根打去。
赵老根往旁边一躲,竹竿打在了老槐树上,“啪” 的一声,断成了两截。
污衣堂的弟子一看根叔被打,也急了,纷纷举起手里的木棍、莲花落,就要跟净衣堂的人拼。
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了一声喊:“住手!
都给我停下!”
声音不大,却带着股读书人特有的沉稳劲儿。
陈九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人走了过来,长衫虽然旧了,却浆洗得干干净净,袖口、领口都缝着整齐的补丁。
这人西十多岁,留着山羊胡,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扇面上写着两个字 ——“墨卿”。
“苏先生!”
刘三一看这人,立马收起了嚣张的样子,脸上堆起笑,“您怎么来了?”
陈九心里一动 —— 这就是刘三一首挂在嘴边的苏先生,苏墨卿?
苏墨卿没理刘三,走到赵老根面前,拱了拱手:“赵兄,抱歉,是我教弟子无方,让你受委屈了。”
赵老根愣了一下,赶紧回礼:“苏先生客气了,都是丐帮内部的事,没必要道歉。”
苏墨卿转过身,看向刘三,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刘三,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丐帮弟子,不管是净衣还是污衣,都是一家人,要互相帮衬,不是互相欺压。
你倒好,不仅抢污衣堂的地盘,还想拆人家的棚屋,你眼里还有没有帮规?
还有没有一点读书人的礼义廉耻?”
刘三被骂得低下头,小声说:“苏先生,我…… 我是想给净衣堂多讨点地盘,为丐帮多攒点钱……攒钱?”
苏墨卿冷笑一声,指了指西码头的污衣堂弟子,“你看他们,穿的是破衣裳,吃的是残羹冷饭,可他们没偷没抢,靠自己的力气讨生活,比你这种欺负同门的人强多了!
今天这事,你必须给赵兄和污衣堂的兄弟道歉,还要把北边菜市场的地盘让出来,给污衣堂的兄弟讨生活,你敢不敢?”
刘三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可他不敢反驳苏先生 —— 苏墨卿是净衣堂里最有威望的人,不仅因为他是前秀才,还因为他帮过很多净衣堂弟子找活干,魏舵主也得让他三分。
他咬了咬牙,走到赵老根面前,不情不愿地拱了拱手:“赵…… 赵兄,对不住,今天是我错了,菜市场的地盘我让给你们。”
赵老根没想到苏先生会这么帮他们,心里有点感动,连忙说:“苏先生,刘兄弟也不是故意的,道歉就不必了,地盘……必须道歉。”
苏墨卿打断他,“帮规不能坏,做错了就得认。
刘三,你不仅要道歉,还要把你带来的人都带走,以后不准再找污衣堂的麻烦,听见没有?”
“听见了。”
刘三低着头,挥了挥手,“都跟我走!”
净衣堂的弟子们灰溜溜地跟着刘三走了,临走前,刘三还回头瞪了陈九一眼,眼神里满是不服气,可也没敢多说什么。
围观的人见没热闹看了,也都散了。
有个搬运工走过来,拍了拍赵老根的肩膀:“老根,今天多亏了苏先生,不然你们可麻烦了。”
赵老根点了点头,看向苏墨卿:“苏先生,今天真是多谢你了。
我以前还以为……以为我跟魏舵主一样,偏向净衣堂?”
苏墨卿笑了笑,摇了摇折扇,“赵兄,我虽在净衣堂,可我知道,丐帮的根,在你们这些靠力气讨生活的兄弟身上。
魏舵主有他的想法,可我不能看着同门相残。
再说,传信舵的旧人,也不会希望看到丐帮变成这样。”
“传信舵?”
陈九心里一紧,忍不住开口问,“苏先生,您也知道传信舵?”
苏墨卿转过头,看向陈九,眼神里带着点惊讶:“你知道传信舵?”
陈九摸了摸怀里的粗布包,鼓起勇气说:“我娘…… 我娘以前是传信舵的,赵爷爷跟我说的。”
苏墨卿的眼神一下子变了,盯着陈九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娘叫什么名字?”
“我娘叫王氏。”
陈九小声说,“我娘说,要是她不在了,就让我拿着这个来找丐帮的人。”
他说着,把怀里的粗布包拿出来,打开,露出里面那块绣着 “丐” 字的灰布。
苏墨卿看到那块灰布,瞳孔猛地一缩,伸手轻轻摸了摸灰布边缘的蓝线,声音有点发颤:“这…… 这是传信舵的‘信符’,边缘的蓝线,是当年传信舵弟子的记号…… 你娘…… 她是不是左手手腕上有个月牙形的疤?”
陈九愣住了,点了点头:“是!
苏先生,您认识我娘?”
苏墨卿叹了口气,收回手,眼神里满是复杂:“认识。
你娘当年是传信舵的好手,胆子大,脑子灵,还帮过我一次大忙。
那时候我刚被革去功名,走投无路,是你娘给我指了条路,让我入了丐帮…… 没想到,她竟然……”陈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苏先生,您能跟我说说我娘的事吗?
她当年为什么离开传信舵?
传信舵散了,是不是跟魏舵主有关?”
“九儿,别着急。”
赵老根拍了拍陈九的肩膀,“苏先生刚帮了我们,让他先歇口气。”
苏墨卿摇了摇头:“没事。
你娘的事,说来话长。
传信舵散了,确实跟魏舵主有点关系,可也不全是…… 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跟你说。”
他看向陈九,眼神里多了点温和,“你娘是个好人,你要像你娘一样,有骨气,有良心,别辜负了她的期望。”
陈九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里又暖又酸 —— 暖的是终于有人认识娘,能跟他说娘的事;酸的是娘己经不在了,不能亲眼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苏先生,今天真是多谢你了。”
赵老根再次拱手,“要是不嫌弃,到棚屋里喝碗热粥?”
“不了,” 苏墨卿摇了摇折扇,“我还有事要去租界那边,先走了。
以后要是净衣堂的人再找你们麻烦,就去城里的‘墨香斋’找我,我会帮你们主持公道。”
说完,苏墨卿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了陈九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异样的神色,像是在嘱咐,又像是在担忧。
陈九看着苏墨卿的背影,心里满是感激。
他没想到,这个净衣堂的苏先生,竟然是个这么讲道理的人,还认识他娘。
“根叔,苏先生真是个好人。”
陈九说。
“是啊,” 赵老根叹了口气,“苏先生是个读书人,心里有杆秤,不像魏舵主,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
只是…… 魏舵主要是知道苏先生帮了我们,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陈九心里一沉:“那怎么办?
魏舵主会不会找我们麻烦?”
“不怕。”
赵老根拍了拍陈九的肩膀,指了指身边的污衣堂弟子,“咱有这么多兄弟,只要大家齐心,就不怕他们找麻烦。
再说,还有苏先生帮我们,以后的路,总能走下去。”
旁边的狗蛋也点了点头:“对!
以后谁要是再敢来抢地盘,咱就跟他们讲道理,讲不通,就找苏先生!”
大家都笑了起来,刚才的紧张劲儿一下子散了。
陈九看着身边的人,看着西码头上往来的搬运工,看着远处租界的灯光,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 —— 他不再是一个人了,他有赵老根,有狗蛋、二柱,还有苏先生,有这么多愿意帮他的人。
那天下午,污衣堂的弟子们一起去了北边的菜市场,把那里的垃圾清理干净,搭了个简单的棚子。
有人摇着莲花落唱词,有人帮摊主搬东西,换点残羹冷饭。
陈九也跟着一起,他摇着莲花落,唱的不是讨饭的词,是他自己编的:“菜市场,真热闹,摊主好,帮衬多,你帮我,我帮你,穷人也能过好日 ——”路过的人听了,都笑着给他递点吃的,有馒头,有菜团子,还有人给了他一个铜板。
陈九把铜板攥在手里,暖暖的,他想,等攒够了钱,就给赵老根买块新的布料,给狗蛋买个新碗,再给娘的信符缝个新布包。
天黑的时候,大家收工回家。
赵老根买了块烤红薯,还是分给陈九一半。
红薯还是那么甜,可陈九觉得,今天的红薯,比昨天的更甜 —— 因为这是靠大家一起努力换来的,是带着温暖和希望的甜。
回到棚屋,陈九躺在干草堆里,摸着怀里的信符,想起苏先生说的话,想起娘手腕上的月牙疤,心里满是期待。
他不知道以后还会遇到什么困难,不知道魏舵主会不会真的找他们麻烦,可他不再害怕了。
他知道,只要他像娘一样有骨气,像赵老根一样有担当,像苏先生一样讲道理,就一定能在这天津卫活下去,一定能找到娘当年离开传信舵的真相。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洒在干草堆上,也洒在陈九的脸上。
他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笑,梦里,他好像又见到了娘,娘笑着摸他的头,说:“九儿,你长大了,娘为你高兴。”
而他不知道的是,苏墨卿在租界那边,正站在一间洋行的门口,看着里面的洋商,眉头紧锁。
他手里握着一张纸,纸上写着几个字 ——“丐帮少年,被掳洋行”。
他知道,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慢慢靠近,而这场危机,将会把陈九,也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