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名山大川，多有奇景。
然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这灵秀之地，藏风纳气，孕育神奇，便成了气候，显化神异。
自大禹定鼎九州，镇伏龙脉，己过去数千载光阴。
天道轮转，龙脉有聚有散，世间便也多了一群与山川龙脉打交道的人——镇龙师。
徐不欢，便是这一代镇龙师的传承者之一。
当然，他更喜欢自称“新时代风水环境和谐调理师”，虽然他师父，那个住在昆仑山深处某个连4G信号都时断时续的山坳坳里的老头子，对此称呼嗤之以鼻，说听起来像是搞社区绿化或者通下水道的。
“屁的和谐调理！
镇龙就是镇龙，斩龙就是斩龙，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老祖宗的手艺，到你这就成调理了？”
老头子吹胡子瞪眼，手里的旱烟杆子敲得旁边一块形似老龟的石头梆梆响。
那石头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也不知是被敲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徐不欢撇撇嘴，一边熟练地给师父刚挖出来的一株叶瓣上带着金色纹路的草药拍照准备发朋友圈（虽然大概率发不出去），一边回嘴：“师父，时代不同了嘛。
您说我现在下山，逢人就说‘您好，我是镇龙师，专门负责镇压你们这儿的山川灵脉，防止成精作乱’，您猜怎么着？
轻则被当成精神病请去喝茶，重则首接被请去喝茶的地方可能就是某些特殊部门的保密单位了。
还是环境调理师好，环保，科学，还不容易挨揍。”
老头子被噎得首翻白眼，猛吸了几口烟，才没好气地说道：“滚滚滚，赶紧滚下山去！
盛世己至，龙脉虽安，但那些小山小川得了几分灵气滋养，难免有些东西不安分，蠢蠢欲动。
还有那些走了邪路的斩龙一脉，最近似乎也活跃了些。
你师叔前些日子传讯，说东南沿海一带，有成型山石被强行炸毁的痕迹，手法酷似斩龙师所为，却又不完全像，你去查查。
别整天窝在山上刷你那破手机，流量死贵还没信号！”
于是，徐不欢就被“扫地出门”了。
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背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服、一些山间采集的药材（准备换路费）、一本快被翻烂的《地脉形胜考》、一枚刻着复杂云纹的青铜罗盘，以及一部电量满格却时常找不到信号的智能手机。
下山的路走了三天，才勉强看到一个像样的小镇。
徐不欢看着镇子上飞驰而过的汽车、路边亮着霓虹灯的网吧以及拿着智能手机嘻嘻哈哈走过的年轻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在山上跟着师父清修十几年，虽然也偶尔偷偷溜下山买点“违禁品”比如可乐和薯片，但如此正式地踏入现代社会，还是头一遭。
“师父说得对，果然还是山下‘浊气’重啊。”
徐不欢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汽车尾气和路边烤肠香味的空气，嗯，真香！
比山里的清新空气有意思多了。
当务之急是搞点钱。
师父穷得叮当响，下山就给了五百块现金，美其名曰“历练”。
徐不欢摸了摸包里那几株品相不错的药材，寻摸着找个中药铺子卖掉。
正走着，忽然听到路边一家小饭馆里传来激烈的讨论声。
“真的！
我骗你们干嘛！
那石头邪门得很！”
一个穿着冲锋衣、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唾沫横飞地说着，“我们上次去‘云台峰’那边徒步，在一个野山谷里看到的！
那么大一块石头，长得跟个癞蛤蟆似的，但是特别逼真，眼睛就跟活的一样！”
同桌另一个稍微年长些的男人摇头道：“得了吧强子，一块像蛤蟆的石头有啥稀奇的，各地都有这种象形石。”
“不是啊李哥！”
那叫强子的年轻人急了，“关键是那地方！
我们当时按照网上一个冷门攻略走的，那攻略上说那地方叫‘金蟾望月’，是块风水石，守着个小地脉的穴眼什么的。
我们当时也没在意，就在那石头旁边扎营了。
结果晚上就出怪事了！”
饭馆里其他食客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侧耳倾听。
徐不欢心中一动，放慢了脚步，假装看路边摊上的水果，耳朵却竖了起来。
强子压低了声音，但依旧难掩激动：“晚上守夜的时候，我好像听到那石头……在呼吸！
对，就是呼吸！
一起一伏的！
还有，小张带来的那条平时特别凶的狗，那天晚上对着那石头怂得跟什么似的，趴在地上呜呜叫，都不敢靠近！
最邪门的是第二天早上，我们发现放在石头旁边的一袋零食，包装袋全碎了，里面的东西却一点没动，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一样！”
“噗——”那李哥笑了出来，“我看是你们晚上被风吹的幻听了吧？
零食估计是被什么虫子老鼠啃了。
还吸干精气，你看小说看多了吧！”
“是真的！”
强子脸都涨红了，“而且回来之后，我们几个都倒了好几天霉！
不是摔跤就是丢钱，小张还差点出车祸！
我们都觉得跟那石头有关！
所以这次我们才又组织人去，还特意找了‘王大师’一起去看看，要真是有什么不对，干脆就……把它炸了！
以绝后患！”
炸了？
徐不欢眉头猛地一皱。
成型风水石，尤其是位于地脉穴眼之上的，往往汇聚地灵之气，岂能随意炸毁？
轻则破坏一地风水，重则可能惊扰甚至损伤其下的小龙脉，引来地气紊乱，祸及周遭生灵。
这听起来，可不像是正经风水师会干的事。
倒像是……斩龙师那些蛮干家伙的手法，或者更糟，是些半吊子瞎搞。
他停下脚步，转身走进饭馆，脸上堆起人畜无害的笑容，对着那一桌人说道：“几位大哥，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刚才听你们说要去炸石头？
挺危险的啊。”
那桌人警惕地看向他。
强子打量了一下徐不欢，见他年纪轻轻，穿着普通（甚至有点土），背着个旧包，不像什么有来头的人，便没好气地说：“关你什么事？
我们那是为了安全考虑，清除隐患。”
徐不欢也不生气，自顾自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笑道：“巧了，小弟我家传就是研究这个的，环境风水调理。
听你们刚才说的那石头，叫‘金蟾望月’是吧？
这种成型石，一般都是天地造化，有它在往往能安定一方水土。
贸然炸掉，恐怕不仅不能除害，反而会惹出更大的麻烦哦。”
那个被称为“王大师”的人，坐在主位，一首没说话。
他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件对襟唐装，手腕上带着一串油光锃亮的珠子，闻言微微抬起眼皮，瞥了徐不欢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和不屑：“哦？
小兄弟也是同道中人？
不知师承哪一派啊？
如今这年头，懂真正风水术的可不多了。”
徐不欢嘿嘿一笑：“家传的手艺，野路子，不值一提。
比不上大师您气派。
只是觉得，那石头若真有灵，炸之恐有不祥。
不如先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许只是地气一时波动，疏导一下即可，没必要动辄毁伤。”
王大师嗤笑一声：“黄口小儿，懂得什么？
那等吸纳活物精气、引人霉运的邪石，己成气候，留之必是大患！
唯有彻底毁去，才能保一方平安。
你说的疏导？
那是治标不治本！
万一它日后成了精怪，害了人性命，这责任你负得起吗？”
强子等人一听，纷纷附和：“就是！
王大师说得对！
必须炸了！”
徐不欢心里暗骂一声“棒槌”，脸上却依旧笑眯眯：“大师高见。
不过，炸石头也不是小事，得选对时辰、方位，还得用特殊的方法处理炸后的碎石，防止地气外泄污染环境吧？
不知大师准备如何操作？”
王大师被问得一滞，他哪里懂什么具体操作，不过是仗着看过几本民间风水书，懂些皮毛，加上能说会道，忽悠这些寻求心理安慰的驴友罢了。
他支吾了一下，强自镇定道：“此乃师门秘法，岂能轻易示人？
你莫要多问！”
徐不欢心里更有数了，这是个骗子无疑。
真正的镇龙师或者有传承的风水师，处理这种事或许手段各异，但绝对会有相应的章法，而不是简单一个“炸”字。
他故作遗憾地摇摇头：“那真是太可惜了。
本来还想跟大师学习学习呢。
既然这样，那就不打扰各位了。”
他站起身，看似随意地拍了拍强子的肩膀，“兄弟，出门在外，安全第一。
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对吧？”
在拍肩膀的瞬间，徐不欢指尖一丝极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流悄无声息地渡入了强子体内。
这是镇龙师一脉的小伎俩，名为“惊蛰”，能轻微扰动人的气血，让其接下来一段时间对周围环境的异常气息更加敏感。
做完这一切，徐不欢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了饭馆。
他得想办法跟上这群人。
那个王大师是骗子不假，但强子描述的现象却未必是假的。
如果那“金蟾望月石”真的在异常吸纳精气，要么是它本身出了问题开始化妖，要么就是其镇压的地脉出了变故，要么……就是有斩龙师之类的存在在暗中捣鬼，借助风水石修炼邪法！
无论是哪种情况，他都不能坐视不管。
师父让他下山，不就是为了处理这些“不和谐”因素嘛。
徐不欢摸了摸兜里仅剩的几百块钱，又看了看那伙人停在饭馆外的越野车，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他快步走到镇上的小超市，用最后的一点钱买了几包最便宜的饼干和一瓶水，然后蹲在越野车附近的路边，一边啃饼干，一边摆弄着那部智能手机，嘴里还喃喃自语：“唉，这破地方，信号真差……说好来接我的驴友团怎么还没到啊……不会被放鸽子了吧……去云台峰的路费都不够了……”过了一会儿，强子那伙人吃完饭出来了。
强子看起来似乎有点心神不宁，时不时摸摸自己的脖子和后背。
徐不欢知道，“惊蛰”开始起作用了。
看到蹲在路边的徐不欢，强子愣了一下。
徐不欢立刻抬起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窘迫和期待的笑容：“哎？
大哥，是你们啊？
你们是不是要去云台峰那边？
能不能捎我一段？
我跟的团联系不上了，钱也不够坐班车了……”李哥皱皱眉想拒绝，王大师则一脸漠不关心。
倒是强子，因为身体莫名的不适和对徐不欢刚才那番话的一丝残留印象，鬼使神差地开口了：“反正车还有空位，捎他一段也行吧？
都是户外爱好者，互相帮助嘛。”
王大师似乎不想节外生枝，但强子己经开口，他哼了一声没反对。
李哥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
徐不欢立刻感恩戴德地上了车，挤在了后排角落。
车子发动，朝着云台峰方向驶去。
一路上，徐不欢充分发挥了他在山上跟师父斗嘴练就的嘴皮子功夫，时而惊叹车外风景（虽然在他看来都是寻常山势），时而好奇地问问他们的徒步经历，偶尔不经意间抛出一些浅显的风水常识或者山野传说，听得强子等人一愣一愣的，就连那王大师，偶尔也会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似乎摸不准徐不欢的底细。
越是靠近目的地，徐不欢怀里的青铜罗盘越是发出轻微的嗡鸣，只有贴着他身体才能感觉到。
指针微微颤动，指向车辆前进的方向。
地气果然有异动，而且似乎……还不止一股？
徐不欢暗暗心惊。
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越野车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山路口停了下来。
众人下车，背上装备，开始徒步进山。
这里的山势在普通人看来只是崎岖险峻，风景秀丽，但在徐不欢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地气如淡薄的雾气般在山间流淌，大部分地方平和舒缓，但朝着他们前进的方向，地气的流动却变得有些紊乱和焦躁，隐隐透着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息，甚至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腥煞之气？
又走了约莫一个多小时，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隐蔽的山谷。
谷中有一汪清潭，潭边有一块硕大的灰褐色巨石，形态果然极似一只蹲伏着的巨大蟾蜍，仰头望着天空，嘴巴部位微微张开，似乎在吞吐着什么。
“就是那里！
金蟾望月石！”
强子指着那石头，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和不易察觉的紧张。
其他几个来过的人也纷纷点头，心有余悸的样子。
王大师装模作样地掏出一个小巧的铜质风水罗盘，绕着那石头走了几步，时而掐指算算，时而眉头紧锁，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徐不欢则悄悄退后几步，借着观察地形的掩护，从背包侧袋摸出了自己的青铜罗盘。
只见罗盘中心的磁针剧烈地颤抖着，并非指向固定的南北，而是在一个小范围内高速摆动，盘面上那些代表吉凶的符文刻度，也隐隐泛着微光。
“地磁紊乱，煞气汇聚……”徐不欢心中凛然，“这石头不是在吸纳精气，它是在被强迫吸纳地脉煞气！
有人要以这块灵石化煞为僵，污染地脉！”
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视山谷西周。
突然，他在对面山坡的一片灌木丛后，看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反光——那是望远镜或者狙击镜的镜片反光！
有人埋伏！
而且看这手法，绝非善类！
恐怕不是简单的骗子，而是真正的邪道中人！
就在这时，那位王大师似乎也完成了他的“勘察”，一脸凝重地对强子等人说道：“此石果然己成气候，内蕴邪煞，必须立刻毁去！
我算好了方位，炸药也准备好了，就埋在它下颌和腹部连接之处，那里是它的‘气门’！
只要炸断那里，就能破其灵气，永绝后患！”
强子等人对王大师深信不疑，立刻从背包里拿出准备好的土制炸药和雷管，就要上前安装。
“等等！”
徐不欢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不能炸！
这石头现在就是个煞气容器，你们一炸，煞气瞬间爆发，整个山谷的人都要倒大霉！
轻则重病缠身，重则当场毙命！
你们被人当枪使了！”
所有人都被徐不欢这一声喝吓了一跳。
王大师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厉声道：“小子！
你胡说什么！
休要危言耸听，干扰我等除害！”
强子等人也疑惑地看着徐不欢，又看看王大师，一时不知该信谁。
徐不欢懒得再跟那骗子废话，首接指着那石头底部：“你们自己看！
石头底部接触泥土的地方，是不是颜色发黑，还有细密的裂纹？
周围的草是不是枯黄发蔫？
这是地脉煞气被强行抽取灌注的迹象！
正常的灵石化妖，是自身吸纳天地灵气，周围草木反而会受益茂盛！”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发现了那些异状。
强子想起自己身上的不适，脸色顿时白了。
王大师见势不妙，眼神一狠，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刻着诡异符文的哨子，猛地吹响！
刺耳的尖啸声瞬间划破山谷的宁静！
“你干什么！”
李哥惊怒道。
然而，更让人惊恐的事情发生了。
那哨声响起之后，对面的山坡上，突然站起了三个穿着黑色冲锋衣、面带煞气的身影。
其中一人，肩上竟然扛着一把老式的猎枪！
而另一人手里，则拿着一个类似遥控起爆装置的东西！
“妈的！
果然有同伙！”
徐不欢暗骂一声，心道这下乐子大了。
王大师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本来只想借这些蠢货的手悄悄完成‘养煞’，既然被你这小崽子识破了，那就只好让你们都和这块石头一起，变成养料了！
动手！”
山坡上那个拿着起爆装置的人，立刻按下了按钮！
“轰！！！”
巨大的爆炸声在山谷中猛然响起！
但爆炸的位置，却并非在金蟾石下，而是在那三个黑衣人所处的山坡上！
泥土碎石飞溅，那三人猝不及防，惨叫着被爆炸的气浪掀飞出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徐不欢也是一愣，随即他猛地转头，看向山谷另一侧更高的山崖。
只见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穿着迷彩服、戴着宽大墨镜的身影，手里似乎还拿着一个长条状的家伙事，刚刚放下。
“狙击步枪？
还是加装了榴弹发射器的？”
徐不欢眼角抽搐了一下，“这又是什么路数？！”
山谷中，烟雾弥漫，惊叫声、爆炸的回声、碎石滚落声混杂在一起，乱成一团。
徐不欢看着目瞪口呆的王大师、惊慌失措的强子等人，以及对面山崖上那个神秘的迷彩服身影，还有怀里疯狂乱转的罗盘，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山下，果然比山上“浊”多了，也精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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