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裹着夏末最后一缕黏热，撞在教室敞开的后门上，掀起沈苡安额前几缕碎发。
她怀里抱着刚领的新书，纸页边缘锋利，在指尖压出几道浅红的痕，像未干的墨迹。
座位表被风吹得轻轻颤动，她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陌生名字间逡巡了三遍，才在靠窗第三排的位置，捉住那个属于自己的名字——沈苡安，倒数第二个格子，像被时光轻轻圈住的注脚。
怀里的书晃了晃，有两本顺着臂弯滑下去，沈苡安慌忙腾出一只手去捞，指尖刚触到书脊，另一只更小巧的手己经先一步托住了。
“同学？
我帮你拿吧。”
声音像含着颗水果糖，甜丝丝的。
沈苡安抬头，看见个扎高马尾的女生，额前碎发被一根草莓发绳别住，校服袖子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细细的红绳。
对方己经利落地把滑落的书摞回她怀里，还顺手帮她扶了扶歪掉的书包带。
“我叫林漾”女生冲她眨眨眼，指尖点了点她旁边的空位，“看座位表，我是你同桌哦。”
沈苡安愣了愣，才想起刚才扫座位表时，自己名字旁边确实挨着“林漾”两个字。
她还没来得及说谢谢，林漾己经转身拉开椅子坐下，从书包里掏出个兔子形状的笔袋，又摸出包橘子味的硬糖，剥了一颗递过来：“刚开学都紧张，吃颗糖？
我妈说甜的能壮胆。”
糖纸在指尖发出清脆的响声，橘色的糖块滚进沈苡安手心，带着点温热的触感。
她低头剥开糖纸沈苡安含着糖，含糊地说了句“谢谢”，耳尖却有点热。
窗外的风又吹进来，这次没掀动她的头发，倒把林漾桌上的笔记本吹开一页，上面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猫，旁边写着“新学期目标：和同桌做好朋友”。
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橘子糖的甜味从舌尖漫到心里时，忽然觉得，这陌生的教室里，好像有了点踏实的暖意。
走廊里传来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像秒针在表盘上走动。
林漾正要说什么，忽然往门口瞟了一眼，飞快地把桌上的橘子糖揣回兜里，冲沈苡安做了个“嘘”的口型。
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走进来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身形纤细，穿着米白色的连衣裙，外面罩了件浅灰针织开衫，长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对细巧的珍珠耳钉。
她手里没拿教案，只捏着支粉笔，走到讲台中央时，目光像浸了水的棉絮，软乎乎地扫过全班，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教室瞬间静了下来。
“我姓周，周婷，是你们的班主任，也是接下来三年的数学老师。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让人没法走神的沉稳，指尖在讲台上敲了敲，“黑板上的座位表我看过了，今天先按这个坐，下周根据入学测验微调。”
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很轻，“周婷”两个字笔锋利落，像用尺子量过似的端正。
“刚开学，不用急着喊老师好，先记住我名字就行。”
她转过身，嘴角噙着点浅淡的笑意，“知道你们刚从初中升上来，对高中有点陌生，我只提三个要求：按时到，认真听，不懂就问——尤其是数学，别攒着。”
“接下来按座位表点名，点到的同学站起来说声到，简单介绍下自己——不用太长，名字，来自哪个初中，再加个小爱好就行。”
周婷拿起讲台上的名单，指尖划过第一行，“从第一排开始，陈宇。”
第一排的男生“腾”地站起来，声音有点抖：“到，我叫陈宇，来自实验中学，喜欢打篮球。”
“嗯。”
周延点点头，目光移向下一个名字。
教室里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到”声，夹杂着各种青涩的自我介绍，有人说喜欢画画，有人说爱拼乐高，轮到林漾时，她“唰”地站起来，声音脆生生的：“到！
林漾，来自阳光中学，喜欢吃糖，尤其橘子味的！”
全班哄地笑起来，周婷也笑了，挥挥手让她坐下。
沈苡安捏着衣角，感觉心跳又快了些——她的名字在名单中间，还有几个就到了。
“沈苡安。”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站起来，目光不自觉往斜前方瞟了一眼——那个位置还空着。
刚要开口，教室前门忽然被轻轻叩响，三下，不轻不重，像有人用指节敲在琴键的间歇处。
全班的目光都聚了过去。
门被推开一条缝，他看见讲台前的周婷，微微欠了欠身，声音带着点刚跑完步的微喘：“周老师，抱歉来晚了，练习册在楼下搬了两趟，刚清点完。”
周婷抬眼看他，嘴角那点浅淡的笑意没散：“进来吧，正好赶上新同学自我介绍。”
褚宥泽点点头，沈苡安定了定神，才想起自己还站着，慌忙低下头，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到，我叫沈苡安，来自育英中学，喜欢……摄影。”
林漾在旁边悄悄比了个“棒”的手势。
沈苡安坐下时，脸颊有点烫。
点名轮过几排，周婷的指尖在名单上顿了顿，抬眼看向斜前方：“褚宥泽。
褚宥泽几乎是同时抬起头，动作利落得像早有准备。
他站起身时，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出一声轻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阳光恰好落在他肩上。
“到。”
他的声音比刚才跟周婷说话时稳了些，清冽里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底气，“褚宥泽，喜欢做数学题。
“挺好，以后数学小组欢迎你。”
随周婷的声音响起，大家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周婷把名单合上，指尖在讲台上敲了敲，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
“自我介绍就到这里，”她抬眼扫过全班，“有件事要提前通知——明天上午开始，进行为期两天的入学测验，考语文、数学、英语三科，按中考难度出的题，主要看看大家的基础。”
教室里瞬间起了点小小的骚动，有人下意识“啊”了一声，林漾更是夸张地捂住嘴，用气声对沈苡安说：“不是吧？
刚开学就考试？”
沈苡安也愣了愣，指尖无意识地在数学课本上划着圈。
她倒不算怕考试，只是没想到节奏这么快，心里那点刚被橘子糖甜化的松弛感，忽然被拉紧了些。
周婷像是看穿了大家的心思，嘴角弯了弯：“不用紧张，不算正式成绩，主要是帮老师摸摸底，也好针对性地调整教学进度。
尤其是数学。
忘了件事——开学第一周事务多，我想请褚宥泽暂时当咱们班的代理班长，负责收齐入学登记表等，你们没意见吧？
教室里静了两秒，随即有人小声应“没意见”褚宥泽放下笔，抬头看向讲台，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简单应了声：“可以。”
声音不高，却透着让人信服的笃定。
周婷笑了笑：“那就辛苦你了。
等下周正式班委选举后再交接，这几天有什么事，大家首接找他就行。”
她说着，从讲台抽屉里拿出一沓表格，“这是入学登记表，褚宥泽，你现在发一下吧，放学前收齐给我。”
褚宥泽起身接过表格，指尖划过纸页边缘时，动作很轻。
他抱着表格往第一排走，衣摆随动作轻轻晃动，额角的汗渍己经干了，只留下点浅淡的印记。
走到每一排座位旁，他会抽出对应数量的表格递过去，不说多余的话，只在对方接过时微微点头。
放学前收表格时，褚宥泽走到她桌前，沈苡安慌忙把填好的表格递过去。
他接过时扫了一眼，忽然停住，指尖点了点她的联系方式栏：“这里漏了一位数。”
沈苡安的心猛地一跳，低头去看，果然在手机号末尾少写了个“3”。
她脸颊发烫，赶紧拿过笔修改，笔尖在纸上划了好几下才写清楚。
“好了吗？”
他问。
“嗯。”
她把表格递回去，不敢抬头。
他接过表格，转身前，她听见他极轻地说了句：“下次仔细点。”
不是命令，更像提醒，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沈苡安望着他走向讲台的背影，忽然觉得，被代理班长指出错误这件事，好像也没那么让人难堪。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教室，把讲台边缘镀上一层金边。
刚结束午休的教室里还飘着淡淡的饭菜香，褚宥泽站在讲台上，手里捏着支粉笔，面前摊着一本笔记本，正低头在黑板上写着什么。
“军训服尺码统计，现在开始报数。”
他的声音穿过教室里零星的私语，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却依旧清晰。
黑板上己经列好了“XS”到“XL”的字样，每个尺码后面画了道横线，等着填数字。
底下有人窸窸窣窣地讨论自己该穿什么码，林漾戳了戳沈苡安的胳膊：“你穿XS吧？
看你细胳膊细腿的。”
沈苡安还没来得及应声，就听见前排有人喊：“褚班长，我XL！”
褚宥泽抬眼应了声“好”，在“XL”后面画了道竖线。
他统计的方式很特别，不用笔写数字，只在对应尺码后画正字，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沙沙的，像蚕食桑叶。
阳光落在他握着粉笔的手上，指节分明，连指甲盖都透着点粉白。
轮到沈苡安这一排时，林漾先举手：“我M码！”
褚宥泽抬眼看了她一下，在“M”后面添了一横。
沈苡安攥着衣角，小声说：“XS。”
声音刚落，就听见他“嗯”了一声，笔尖在“XS”后顿了顿，添上一笔。
她忽然想起早上填表格时漏写的数字，脸颊有点热，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书包。
却听见褚宥泽在讲台上问：“还有没报的吗？
报完我要汇总给老师了。”
后排有人举手：“褚班长，我刚才没听见，再报一遍XS！”
褚宥泽应声时，目光往沈苡安这边扫了一眼，像是确认什么。
她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眼角的余光看见他在“XS”后面又画了一笔，两道竖线并排着，像个未写完的“二”。
统计完尺码，他拿起黑板擦，把那些正字擦掉一半，只留着最终的数字——XS后面是“3”，M后面是“8”，XL后面是“5”。
擦黑板的动作很轻，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上，像落了点细雪。
“都记好了？”
他转过身，把笔记本合上，“明天军训服会统一发，不合适的到时候找我换。”
褚宥泽刚把统计好的尺码表塞进周婷办公室，回到教室时，手里多了个二维码牌。
她走到讲台旁，把牌子往讲桌上一放，金属支架与桌面碰撞出轻响，打断了教室里的闲聊声。
“建了个班级微信群，”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群号，字迹比早上写名字时更随意些，“大家现在扫码进群，备注好姓名。
明天考试通知和军训通知会发在里面。”
底下顿时响起一阵手机解锁的声音，林漾飞快地掏出手机：“欸，我扫到了！
群名叫‘高一（1）班过渡群’，还挺正式。”
沈苡安也拿出手机，镜头对着二维码时，手却有点抖，扫了两次才成功。
进群时，她看见褚宥泽的头像己经挂在群成员列表最顶端，是系统默认的灰色剪影，昵称就叫“褚宥泽”，没加任何修饰。
她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昵称改成“沈苡安”，头像还是用了初中时拍的星空图，暗蓝底色上缀着几颗模糊的星。
“都进了吗？”
褚宥泽扫了眼教室，“没进的举下手，我再发一次二维码。”
没人举手，他便收起牌子，“今晚八点前把备注改好，我会核对名单。
另外，军训需要带的物品清单，我等下发群里。”
林漾一边戳着手机屏幕，一边跟沈苡安说：“你看他连建群都这么快，果然是效率型选手。”
沈苡安“嗯”了一声，指尖却在群成员列表里划来划去，数着人数——目前是42人，离全班45人还差3个。
褚宥泽收拾书包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眼，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
沈苡安的手机几乎同时震动，是群里的新消息，褚宥泽发了条长文字，列着军训需带的物品：防晒霜、水壶、备用袜子……甚至连“针线包（防开线）”都写上了。
“好细心啊。”
林漾惊叹道。
沈苡安看着那条消息，忽然想起早上他提醒自己补全手机号的样子，原来他的细心，不止对她一个人。
放学铃响时，褚宥泽背起书包往外走，经过沈苡安座位旁，脚步顿了顿。
她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进群了吗？”
他问。
“嗯。”
她点头，声音有点小。
“那就好。”
他没再多说，转身走出了教室。
沈苡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才低头点开微信群。
最新一条消息是褚宥泽发的：“没进群的同学，找同桌或前后桌拉一下。”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忽然点开他的头像，犹豫着要不要点“添加到通讯录”，最终还是按了返回键。
手机揣回兜里时，碰到了那片橘子糖纸。
沈苡安摸了摸，忽然觉得，这个刚建好的微信群像个透明的玻璃罐，而她和褚宥泽，就像罐子里两颗隔着距离的糖，明明在同一个空间里，却连包装纸都没机会碰到。
但没关系，至少她知道，他就在那个列表里，像个沉默的坐标，等着被她悄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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