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南街的尽头,有一家没有招牌的钟表铺。
铺子的主人叫陆川,一个比他手里的古董钟表还要沉默寡言的年轻人。
此刻,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在他面前的黄铜茶杯边缘镀上一层暖光。
陆川的视线却穿透了这层光晕,看见了截然不同的景象——一道清晰的裂纹,如黑色的闪电,从杯沿悄无声息地蔓延至杯底,下一秒,滚烫的茶水浸湿了桌上的图纸。
他平静地端起茶杯,将里面的茶水倒掉,然后把它轻轻放在了一个标有“待处理”的木盒里。
这只茶杯的生命,将在明天上午十点十七分终结。
他看见了,所以接受了。
这就是陆川的能力,或者说,诅咒。
他能看见万事万物的“终焉视界”。
时间在他眼中并非一条长河,而是一座座孤立的湖泊,每一座湖泊的尽头都是干涸的河床。
他能清晰地看到一株盆栽从翠绿到枯黄的全过程,能预见街角那对热恋情侣将在三个月后因为一场误会而分道扬镳,甚至能看到这条承载着百年记忆的老街,将在七年后的一场暴雨中被彻底改建。
万物皆有终焉,而他,是唯一的观众。
这种能力让他失去了生活的热情。
惊喜、期待、好奇……这些普通人唾手可得的情绪,对他而言都是奢侈品。
他像一个拿着最终剧本的演员,麻木地走着过场,唯一的乐趣,就是在自己的钟表铺里,与这些同样被时间遗弃的老物件作伴。
空气中弥漫着旧木头和钟表机油混合的、安宁而固执的气味。
墙上挂着的几十个钟摆,以各自不同的频率单调地摇摆,奏出一曲混乱而和谐的交响。
陆川喜欢这种声音,这让他感觉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陆师傅,麻烦您了。”
一个中年男人推门进来,小心翼翼地递上一个丝绒盒子。
陆川接过,打开。
里面是一块银质的旧怀表,表链断了,指针也卡在西点零五分的位置。
“我爷爷的遗物,怎么都不走了。”
男人叹息道。
陆川的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表盘。
一瞬间,纷乱的画面涌入脑海:怀表被修好,在男人儿子的手中闪闪发光,然后在一个月后的一次郊游中,不慎从山坡滚落,掉进了一条无人知晓的溪流里,从此与淤泥为伴,再无天日。
“可以修。”
陆川的声音没有波澜,“但它的终点,是被遗忘在一条溪水里。”
男人愣住了,随即苦笑道:“陆师傅又说笑了。
您尽管修,多少钱都行。”
他显然把这当成了某种怪癖的玩笑。
陆川不再解释。
他早己习惯了这种不被理解的预言。
他只是一个观测者和修理工,负责让这些物件在走向终焉之前,能体面地再走上一程。
他埋头开始工作,熟练地拆解、清洗、上油。
对他而言,修复一件物品,就像是为一场己知的悲剧,精心布置一个华丽的舞台。
傍晚时分,他修好了怀表。
男人取走后,铺子又恢复了宁静。
陆川收拾好工具,准备关门。
就在这时,门上挂着的铜铃发出了一声清脆的、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声响。
一个女孩推门而入。
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长发披肩,脸上带着一丝好奇的微笑,像一缕不小心闯入这间昏暗铺子的阳光。
“请问……这里是修东西的吗?”
她的声音干净得像山间的清泉。
陆川抬起头,习惯性地看向她。
然后,他愣住了。
他的“终焉视界”第一次失效了。
在他的视野里,没有衰老,没有离别,没有死亡,没有终点。
女孩的身后是一片纯粹的、温暖的、却又深不可测的白光。
那片光芒如此柔和又如此坚定,仿佛在宣告,她的未来,是一片不容窥探的圣地。
他看不见。
他第一次,在一个生命体上,看不见任何结局。
陆川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准备挂上“暂停营业”牌子的木牌,心脏在沉寂了多年之后,第一次,因为“未知”,而剧烈地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