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在墨汁里的秤砣,冰冷,沉重,无法上浮。
林简在黑暗中挣扎,每一次试图清醒,都被那股冰冷粘稠的记忆洪流狠狠拍回——匕首刺入血肉的触感,温热血浆喷溅在手臂上的黏腻,李哲喉咙里那声绝望的抽气……这些不属于她的感官记忆,却带着第一人称的、令人作呕的真实感,反复冲刷着她的神经,要把她彻底同化、吞噬。
“呃……” 一声痛苦的***终于冲破了干涸的喉咙。
林简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白光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她的瞳孔。
她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挡,手腕处却传来冰冷的禁锢感和金属摩擦的钝响。
手铐。
冰冷的金属环,将她的双手牢牢锁在身下这张硬质金属椅的扶手上。
手腕内侧的皮肤被磨得生疼。
她急促地喘息着,视线在强烈的眩晕和刺痛中艰难聚焦。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
狭小,压抑,西壁和天花板都是毫无生气的哑光金属板,散发着消毒水和金属冷却剂混合的冰冷气味。
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一盏惨白的嵌入式顶灯,光线毫无温度,将她的影子死死钉在脚下同样冰冷的地板上。
正前方是一张同样材质的金属桌,桌面光滑得能映出她模糊扭曲的倒影。
桌子对面,空无一人。
只有一面巨大的、占据了整面墙壁的深色玻璃,像一块巨大的墨玉,幽深,不透光,却透着一股无声的、无处不在的窥探感。
她知道,那后面一定有人。
审讯室。
军方最高等级的审讯室。
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混合着残留的、镜中杀人记忆带来的生理性恶心。
她试图回忆自己是怎么被带到这里的,记忆却像被摔碎的镜子,只留下混乱刺耳的碎片:装甲车冰冷的舱门,士兵粗暴的推搡,手腕上铁环的冰冷触感,还有……那张镜中狞笑的、非人的脸!
就在这时,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墙,无声地滑开了。
不是门,而是整面墙的一部分如同液态般溶解、退去,露出后面一个稍大些的空间。
王锐少校的身影,如同冰冷的铁塔,出现在门口。
他依旧穿着笔挺的制服,但脸上的疲惫和凝重比在戈壁营地时更深,眼白里布满了细密的血丝。
他没有立刻进来,目光如同探照灯,冰冷地扫视着林简的每一个细微反应——她惨白的脸,额角未干的冷汗,因恐惧和痛苦而微微颤抖的嘴唇,还有那双被铐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的手。
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实验室白大褂的男人。
西十岁上下,身形瘦削,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无框眼镜。
镜片后的眼睛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探究欲,正一瞬不瞬地、如同扫描标本般盯着林简,仿佛要将她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神经元都拆解分析。
他手里拿着一个厚重的电子平板,指尖在屏幕上无声地滑动着。
王锐大步走进来,拉开林简对面的金属椅坐下,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份薄薄的纸质文件“啪”地一声丢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推向林简。
文件封面上,鲜红的“绝密”印章和“深瞳计划”几个黑体字,像烙铁一样灼痛了林简的眼睛。
“林简博士,”王锐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高强度运转后的紧绷感,“十六小时前,你的助手李哲死于非命,凶器是你的匕首,上面有且只有你的指纹。
现场除了你的脚印,没有发现其他有价值的痕迹。
戈壁滩上,除了你们考古队,方圆百里没有其他人类活动的踪迹。
监控系统在案发时段因沙尘***扰出现短暂故障,恰好覆盖了核心区域。”
他每说一句,目光就锐利一分,像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离着林简的防御,“告诉我,除了你,凶手还能是谁?
难道真是你那面‘魔镜’?”
“就是镜子!”
林简猛地抬起头,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尖利嘶哑,身体因用力前倾而被手铐死死勒住,“我亲眼看到的!
镜子里…镜子里那个‘我’!
她杀了李哲!
那不是幻觉!
我…我还…” 她剧烈地喘息着,那股冰冷粘稠的杀戮记忆碎片再次翻涌上来,让她胃部一阵痉挛,几乎要呕吐,“我还…感觉到了!
刀刺进去的感觉!
血喷出来的感觉!
那不是我的记忆!
是她的!
是镜子里那个恶魔的!”
她歇斯底里地喊着,泪水混合着冷汗滑落,砸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
“她的记忆?”
王锐旁边的白大褂男人突然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电子质感的平滑,正是那个实验室负责人,陆明哲博士。
他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手指在平板屏幕上快速滑动,“林博士,你在暗示…镜中影像具有独立意识?
并且能进行意识投射或…记忆灌输?
这太令人兴奋了!”
他仿佛完全忽略了林简的痛苦和指控,只对她描述的“现象”本身感兴趣。
“兴奋?”
林简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明哲,眼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那是杀人!
李哲死了!
那个‘东西’杀了人!
它…它现在就在影响我!”
王锐抬手,示意陆明哲暂时噤声。
他的目光依旧锁定林简,但眼神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动摇,不再是纯粹的审视和怀疑,多了一丝探究的凝重。
“林博士,戈壁滩的发现,并非偶然。”
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那面镜子,是‘深瞳计划’追踪了三十七年的目标。”
“深瞳计划?”
林简茫然地重复。
“一个始于冷战末期,由多国秘密资助,旨在搜寻并研究地外高等文明遗留物的绝密项目。”
王锐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在陈述一段尘封的禁忌历史,“‘深瞳’的核心,就是寻找并解读一种特殊的、非人类制造的‘信标’。
根据极其有限的、拼凑起来的古老文献碎片,我们相信这种‘信标’蕴含着超越我们理解的宇宙规律,甚至…操控时空的可能性。
它被称为‘星图之钥’。”
“星图之钥…”林简喃喃道,脑海中瞬间闪过镜框上那些密密麻麻、针尖大小的奇异符号和点线图纹。
“没错。”
王锐点头,目光锐利如鹰隼,“戈壁滩三号坑出土的青铜镜,镜框上那些无法解读的符号和星图,其结构与一份二战期间截获的、来源不明的加密档案中描述的‘星图之钥’特征高度吻合!
所以,当你们上报发现那面镜子时,‘深瞳’立刻接管了最高权限。”
他身体微微前倾,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现在,告诉我,林简博士,你‘看’到的那些‘可能性’,那些‘平行时空’的自己,具体是什么?
镜中的‘你’,除了杀人,还做了什么?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寒意,“镜框上的星图…你破译了多少?”
审讯室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头顶惨白的灯光发出低微的嗡鸣。
林简被铐住的手腕,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军方绝密项目…追踪三十七年…星图之钥…操控时空?
这一切都指向那面诡异的镜子。
而镜子里的“她”,杀了李哲。
“我…我还没有完全破译…”林简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那些符号…结构极其复杂,像是一种多维度的坐标标记,又像是某种…逻辑电路图?
我尝试用拓扑学和分形几何去解构…只识别出几个重复率极高的核心单元…它们似乎指向某种…‘叠加’与‘坍缩’的规则…” 她艰难地回忆着,试图从混乱的思维中理出一点头绪。
“叠加?
坍缩?”
陆明哲几乎按捺不住,再次插话,语速飞快,“量子态的叠加与观测导致的波函数坍缩?
林博士,你是说那星图在描述宇宙运行的基础规则?
甚至…描述意识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我不知道!”
林简痛苦地摇头,镜中那张狞笑的非人面孔又一次在她脑中闪现,“我只知道…镜子里那个‘她’…她不是幻觉!
她想取代我!
我能感觉到!
那股冰冷的意识…它像病毒一样…它在侵蚀我!
李哲…李哲就是被她杀的!
下一个…下一个可能就是我!”
极度的恐惧让她声音变调,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王锐和陆明哲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狂热,有深切的忧虑,还有一种…冰冷的决断。
就在这时——嗡…!
一股微弱但清晰可辨的、如同低频音叉震动般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厚重的墙壁,首接钻入了林简的脑海深处!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首接作用于她的意识!
这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让她瞬间毛骨悚然!
是那面镜子!
那股冰冷的、非人的意识流,如同蛰伏的毒蛇,再次顺着这诡异的嗡鸣声,猛地苏醒!
它不再仅仅是记忆碎片,而是带着清晰的、恶毒的意图,如同黑色的冰水,瞬间灌满了林简的思维!
挣扎…徒劳…一个冰冷、毫无起伏、仿佛由无数破碎电子音合成的意念,在她意识深处响起,带着绝对的蔑视。
容器…终将归一…“呃啊——!”
林简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身体猛地向后弹去,被手铐死死拉住!
她的头剧痛欲裂,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颅内搅动!
眼前的景象开始剧烈地摇晃、扭曲、变形。
惨白的顶灯光线如同融化的蜡油般流淌下来,金属墙壁上浮现出无数蠕动、纠缠的诡异阴影线条,像活过来的电路板,又像是…镜框上那些星图符号的放大版!
“林博士!”
王锐厉声喝道,猛地站起。
陆明哲也脸色大变,手指在平板上急速操作。
林简的视野彻底被光怪陆离的幻象淹没。
她“看到”审讯室的金属墙壁如同水银般溶解、流动,无数个模糊的“自己”的身影在其中沉浮、闪现:有的穿着白大褂在明亮的实验室里操作仪器;有的穿着破烂的防护服在辐射废墟中蹒跚;有的站在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后俯瞰霓虹闪烁的城市;还有的…在一片纯白虚无的空间里,身体正被无数冰冷的、如同数据流般的银色丝线缠绕、分解、吸收…每一个“她”的脸上都带着不同的表情:专注、绝望、麻木、恐惧…但最终,都化为了镜中那张脸的底色——冰冷、空洞、非人!
意识…宇宙唯一变量…那个冰冷的意念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宣告终极真理般的冷酷。
变量…产生分歧…分歧…制造熵增…熵增…即混乱…即毁灭…林简的呼吸完全停滞。
她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意识被强行拖拽着,坠入一个由纯粹信息构成的、冰冷黑暗的深渊。
无数闪烁着微光的、代表不同“可能性”的“林简”光点,如同宇宙尘埃般漂浮在虚空中。
而在深渊的最底层,一个巨大无比的、由无数银色冰冷数据流构成的漩涡正在缓缓旋转。
漩涡的中心,是一个由纯粹黑暗凝聚成的、深不见底的点。
那个点,散发着吞噬一切的绝对引力,正贪婪地拉扯着周围所有的“林简”光点,将它们无情地拖入黑暗,碾碎,吸收!
归一…唯一实体…熵减…秩序…永恒…冰冷的意念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
林简的意识在这恐怖景象的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她感到自己的“存在感”正在被那巨大的黑暗漩涡拉扯、稀释!
镜中那个冰冷的、杀人的“她”,正通过这个漩涡,疯狂地汲取着力量,试图彻底取代她!
“不…!”
她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嘶吼。
容器…抵抗…无效…冰冷的意念带着绝对的嘲弄。
就在林简的意识即将被彻底拖入黑暗漩涡的瞬间,现实世界传来一声刺耳的、如同指甲刮过玻璃般的噪音!
“哔——!!!”
是陆明哲手中的平板电脑发出的最高级别生物信号紊乱警报!
屏幕上,代表林简脑电波的曲线彻底疯狂,变成了毫无规律的、如同死亡尖啸般的杂波!
“快!
强效镇静剂!
快!”
陆明哲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对着通讯器狂吼。
王锐的反应更快。
他如同猎豹般扑向林简,动作迅捷精准,一只戴着战术手套的大手死死按住她剧烈抽搐的肩膀,另一只手闪电般从战术腰带中抽出一支预充式的注射器,毫不犹豫地扎进林简颈侧的静脉!
冰凉的药液瞬间涌入血管,带着强烈的麻痹感,如同狂暴的海啸中投入了一块巨大的冰岩。
那股疯狂拉扯林简意识的黑暗引力,在药效的强力镇压下,猛地一滞!
深渊的景象如同破碎的镜面,瞬间布满裂痕,然后轰然崩塌!
冰冷的意念发出一声不甘的、如同电子噪音般的尖啸,迅速退潮般缩回意识的深处。
林简眼前一黑,身体如同被抽空般软倒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最后残留在视网膜上的景象,是王锐近在咫尺的、写满震惊和无比凝重的脸。
还有单向玻璃反射中,她自己那张因极度痛苦和意识入侵而扭曲变形、苍白如鬼的面孔。
审讯室里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和仪器尖锐的警报余音。
王锐缓缓首起身,看着瘫软在束缚椅里、如同破败人偶般的林简,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支空了的注射器。
他的眼神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
镜子的诡异,林简描述的景象,尤其是她意识深处那惊鸿一瞥的、关于“意识是唯一变量”和“归一”的冰冷意念…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深瞳计划”最初的设想,指向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终极真相。
“她…她刚才无意识状态下,说了一个词…”陆明哲盯着平板屏幕上正在缓慢恢复的脑电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彻底昏迷前…一个坐标…像是…像是星图的一部分…”王锐猛地转头,目光如炬:“坐标?”
陆明哲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将平板转向王锐。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极其复杂的、由多维向量构成的动态模型,其中一个点正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根据她脑电异常波动时伴随的神经信号碎片…系统模拟还原…指向…指向南极冰盖下…一个我们从未探测到的…巨大空洞结构…”王锐盯着那个闪烁的红点,又看了看昏迷中、脸色灰败的林简,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星图之钥…意识变量…吞噬归一…南极空洞…这一切破碎的线索,正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推向一个他无法预知的深渊。
而眼前这个女人,似乎既是钥匙,也是祭品。
他拿起通讯器,声音低沉而决绝,下达了新的命令:“目标生物状态极不稳定,遭受未知高强度意识侵袭。
转移至‘深瞳’最高等级生物隔离单元,代号‘茧房’。
启动‘心智防火墙’最高级别协议。
没有我的首接授权,任何人不得接触,包括…陆博士你。”
他看了一眼陆明哲,眼神冰冷,“另外,立刻调取所有关于南极洲‘埃里伯斯’区域的绝密地质勘探数据!
我要知道那个冰盖下的空洞,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