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裹着风絮镇——这座蜷缩在青苍山脉褶皱里的小镇,灰瓦檐角垂着凝结的露滴,石板路缝隙里积着经年的湿苔,连镇口那棵百年老樟树的叶子,都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灰翳。
镇子最东头,一圈歪歪扭扭的木栅栏拦着片怪地:泥土是烧过的焦黑色,连最耐活的狗尾草都只敢在边缘冒点黄芽,风一吹,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类似金属灼烧后的涩味。
镇上人路过时总绕着走,老人会攥紧孩子的手,压低声音说“那是罪地”,语气里裹着化不开的忌惮。
没人比林沐更清楚“罪地”的分量。
他站在栅栏外,洗得发白的灰布袖口蹭过木刺——那木刺上还留着去年他来这儿时,不小心刮破的划痕。
十七岁的少年身形清瘦,下颌线绷得紧,额前碎发被晨雾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遮住了眉骨下那双偏深的眼。
只有当他盯着“罪地”时,那双眼才会褪去平日的温顺,露出一点沉在底的、混杂着熟悉与抗拒的光。
今天是他离开风絮镇的日子。
自打十年前那场意外后,“不祥”两个字就像墨渍,牢牢印在他身上。
那天也是这样的雾天,他偷偷溜进还没围栅栏的“罪地”,想捡传说中藏在这儿的“星石”,却撞见了一柄通体泛着冷光的独剑鞘——那是镇上老猎人遗失的宝可梦。
不知怎的,独剑鞘突然失控,剑刃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冲击波掀翻了半片树林,还伤了三个赶来搜救的村民。
最后是独剑鞘自己耗尽能量,才勉强护着他没出事。
可从那以后,镇民看他的眼神就变了:杂货店老板娘会在他买东西时,悄悄把钱币放在柜台上,从不敢碰他的手;同龄孩子见了他就跑,背后传来“灾星”的嘀咕声;连本该护着他的族长,也只是在每年祭祀时,隔着老远丢给他一句“安分点,别再惹事”。
只有黏黏宝不一样。
林沐从怀里摸出红白精灵球,指尖轻轻摩挲着球面——那是三年前,他在“罪地”深处一棵枯树下发现的。
当时精灵球裂着缝,里面的黏黏宝才刚孵化,身体软乎乎的,连水枪都喷不出几滴。
族长见了,盯着黏黏宝看了半天,终于松口说“这是赎罪的信物,你带着它离开,也算给风絮镇留条活路”。
从那天起,黏黏宝就成了他唯一的伴,晚上缩在他枕头边,白天趴在他肩头,软乎乎的身体总能熨帖他心里的冷。
“走吧。”
林沐对着精灵球轻声说,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雾里的什么。
他最后看了眼镇口——老樟树底下,卖早点的张阿婆正朝他这边望,见他看过来,又慌忙低下头,用围裙擦着手。
那眼神里有怜悯,有疏离,还有点说不清的愧疚,像针一样扎了他一下。
林沐攥紧精灵球,转身要走,却突然顿住。
“叽——呜!”
细微却尖锐的呜咽声,混着“噼啪”的能量跳动声,从“罪地”深处钻出来,像根细针,猛地扎进林沐耳朵里。
是黏黏宝!
林沐心里一紧,刚迈出的脚收了回来。
他没多想,双手撑住栅栏——木栅栏的顶端被雨水泡得发朽,他稍一用力就掰出个缝,矮着身子钻了进去。
焦黑的泥土沾在裤脚上,那股金属灼烧的涩味更浓了,让他鼻腔发酸。
越往里跑,一种熟悉的、让他头皮发麻的悸动越清晰——和十年前独剑鞘失控时,他胸口那股灼热的感觉一模一样。
突然,眼前的景象猛地扭曲!
灰雾变成了流动的色块,焦土上爬着土黄色的气流——那是他从小就能看见的“能量”,族里老人说这是“被诅咒的眼睛”,能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此刻,土黄色的惰性能量里,三团刺眼的红光正围着一团缩成球的灰光撕咬,红光里裹着狂躁的“愤怒”,灰光则抖个不停,满是“恐惧”的波动。
林沐强忍着眩晕和恶心——每次“能量视觉”失控,他都会头疼欲裂——定睛一看,心脏瞬间揪紧。
是三只小箭雀!
它们本该是镇外山林里最常见的宝可梦,羽毛是鲜亮的橙红色,平时只会啄啄果子、和同伴打闹。
可现在,它们的羽毛炸着,尖喙泛着不正常的寒光,每一次啄击都带着暴戾的劲,而被它们围在岩石下的,正是从精灵球里跑出来的黏黏宝!
黏黏宝的身体比平时瘪了一圈,透明的黏液沾了不少焦土,它缩在岩石缝里,小短腿抖个不停,勉强喷出的水枪细得像线,刚碰到小箭雀的羽毛就散了。
反而让小箭雀更狂躁,其中一只猛地扇动翅膀,一道风刃擦过黏黏宝的身体,在它背上划出道浅痕。
“黏黏!”
黏黏宝疼得叫出声,声音里满是委屈和害怕。
林沐的脑子“嗡”的一声,十年前的画面突然涌上来:独剑鞘的白光、村民的尖叫、族长冰冷的眼神……难道因为他回来了,“异常”又要发生?
一股冰冷的绝望顺着脊椎往上爬,让他手脚发颤。
“住手!”
他几乎是吼着冲过去,张开双臂挡在黏黏宝前面。
他太瘦了,单薄的肩膀在狂躁的小箭雀面前,像片随时会被风刮倒的叶子。
一只小箭雀猛地冲过来,尖喙擦过他的脸颊,留下道细细的血痕,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别碰他!”
黏黏宝急得蹦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喷出一道水枪,却只打湿了小箭雀的翅膀。
林沐咬着牙,尝到了嘴角的血腥味——是刚才被啄到时,咬破了嘴唇。
不能慌!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平时他总怕“能量视觉”失控,可现在,这双“被诅咒的眼睛”是唯一的希望。
再次睁开眼时,狂乱的色块流速慢了下来。
他看见小箭雀的攻击间隙——每三次啄击后,它们会停顿半秒调整姿势;还看见右侧三米外,有片因晨露和黏黏宝之前的水枪积了水的苔藓,小箭雀每次飞过那里,翅膀都会下意识地抬高,显然忌惮湿滑的地面影响飞行。
“黏黏宝,看左边!”
林沐的声音有些发颤,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他用下巴指了指那片苔藓,“对准最黑的那块地方,用尽全力喷水枪!”
黏黏宝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里还含着泪,可当它看见林沐额头上的冷汗、脸颊上的血痕,还有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时,突然安静下来。
它深吸一口气,透明的身体微微膨胀,然后猛地收缩——“嗤!”
一道比之前粗了三倍的水枪射出去,精准砸在苔藓上!
浑浊的泥水溅得老高,正好糊在三只小箭雀的眼睛上。
小箭雀受惊地叫着,翅膀乱扇,飞行节奏彻底乱了。
就是现在!
林沐一把抱起黏黏宝——小家伙软乎乎的身体还在抖,却紧紧贴着他的胸口——转身就往栅栏跑。
焦土在脚下打滑,他好几次差点摔倒,耳边全是小箭雀愤怒的鸣叫,后背甚至能感觉到风刃擦过衣服的凉意。
他不敢回头,只知道跑,首到钻过栅栏,踏上通往镇外的土路,才敢放慢脚步。
他靠在老樟树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胸口像被火烧一样疼。
黏黏宝从他怀里探出头,用软乎乎的身体蹭了蹭他的伤口,发出“黏黏”的轻叫,声音里满是心疼。
林沐低头看着它,伸手轻轻擦掉它身上的泥点,眼眶突然有点热。
十年了,他第一次不是被人保护,而是自己护住了想护的东西。
风絮镇的雾还没散,可他心里那层压了多年的灰翳,好像被刚才的水枪冲开了一道缝,漏进了一点光。
他刚想把黏黏宝收回精灵球,准备正式踏上旅程,一个声音突然从树后传来——“啧,利用环境找破绽,倒不算个只会躲的软蛋。”
那声音略带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还裹着点懒洋洋的调子,可尾音里藏着的锐利,让林沐瞬间绷紧了神经。
他猛地回头,只见树后倚着个男人。
男人看着三十多岁,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调查员制服,左胸的徽章掉了一半,露出“联盟调查”西个字的残角。
他个子很高,肩膀很宽,却故意垮着背,显得没精神。
下巴上留着青黑色的胡茬,遮住了大半下颌,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那是种像鹰隼一样的眼神,扫过林沐时,像在打量一件猎物,连他攥紧精灵球的小动作都没放过。
男人手里抛着颗银白相间的高级球,球身反射着晨雾的光,每一次抛起落下,都像敲在林沐的心上。
林沐下意识地把黏黏宝往怀里紧了紧,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
男人嗤笑一声,停下抛球的动作,用高级球指了指林沐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小子,刚才在‘罪地’里,你‘看’到的那些东西,可不是普通人能看见的吧?”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猛地砸进林沐心里。
他瞳孔骤缩,攥着精灵球的手瞬间冒出冷汗——十年了,第一次有人看穿他的秘密。
晨雾好像更浓了,老樟树的叶子沙沙作响,男人的眼神像网,牢牢罩住了他,让他连呼吸都觉得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