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哥哥是两只镇山灵。师父说,哥哥是山之骨,主镇守;我是山之息,掌生机。三年前,
京城薛家前来请灵,哥哥下山镇宅,此后再无音讯。如今,我也到了下山的时候。
师父对来请灵的那户人家说:灵物下山,因果自担。但其若有所求,需助其一臂之力。
那户人家为求山灵庇佑,连连应是。可我所求,不为祥瑞,只为……讨债。
1床榻上的老人昏迷不醒,我伸手虚抚她的额头,丝丝缕缕的黑气顺着掌心钻入。
老夫人近日,可曾接触过什么人?我收回手,对身后神色焦急的中年夫妇说道。
又或者,近来可有异事发生?我补充道。陈老爷沉吟片刻:母亲深居简出,
未接触生人。若说异事……京中近来确有几起老人昏迷的案例,
皆如母亲这般查不出病因……我沉思片刻,朝门口方向做了请的手势:无妨,
还请两位稍安。待二人离开内室,我再次把手覆上她的额头。三日前,
陈家祖母突然陷入假死,脉象却无异常。听闻镇山双灵可医怪疾,他们便求到了师父面前。
灵物下山,因果自担。但其若有所求,陈家需助其一臂之力。师父抚着花白的胡子说道。
陈家夫妇连声应是。于是,我——雪童子,便来到了陈府。我调动体内的山息之力,
净化着老夫人的病躯……屋外突然传来嘈杂。爹!娘!那姑娘看着年岁不大,
当真能治好祖母吗……嘘……小声些!
刚刚那中年男人压低了声音:如今也别无他法了……听他们的对话,
来人应是那中年夫妇的儿子——老夫人的孙辈。据我所知,他在大理寺任职。
若可助我拿到薛家的卷宗,那调查哥哥的去向就方便多了很多。2净化完那黑气,
我已是一身虚汗。老夫人依旧未醒,但面色已红润了不少,神态也舒展了几分。
夫妇二人热泪盈眶,连连致谢。我……先失陪。方才贪功,吸收了过多的黑气,
那股污浊猛地翻涌了起来。顾不得礼数,丢下这句话,我便往后院跑去。穿过几道月洞门,
浓厚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是一个生机盎然的花园。我几步扑到最近的一丛茂盛冬青,
双腿一软,几乎是跪倒在地。掌心接触到枝叶的瞬间,那股污浊像是找到了宣泄口,
疯狂地涌向指尖,注入了身下的土地。周围的草木肉眼可见地萎蔫下去,我闭着眼,
感受着浊气从体内剥离。不知过了多久,体内的不适终于平复,身旁的草木也停止了衰败,
快速地恢复着青绿。一抬眼,一人正站在不远处,
难以置信地看着刚刚发生的这一切——正是那个年轻男子。他下意识想过来搀扶我,
却又不敢靠近。我撑着地面缓缓站起,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姑娘……你还好吗?
他向前了两步,想要靠近。无妨。我抬手阻止了他的前进。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似是心中挣扎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方才……祖母殿外……是我口无遮拦,冒犯了姑娘。
他对着我,郑重地深深一揖。在下,陈砚之。他再行了一礼:敢问姑娘姓名……砚之,
向姑娘赔罪。唤我阿雪即可。我跨出了草地,向着门口走去。阿雪,阿雪姑娘!
陈砚之追在我身后,此刻眼中充满好奇:我刚刚看到那草地,
突然衰败又突然复生……这是,这是什么仙术!不是仙术,只是灵息流转。
我耐心地应答着。那……姑娘真的是山灵?我听说,山中精怪,皆有本体,
阿雪姑娘的本体是什么?是石头?还是仙草?……他滔滔不绝地发问,吵得我头痛。
我是人……我无奈地开口,打断了他的吵闹。啊?可我刚刚见姑娘……
他疑惑地比划着刚刚我净化的那幕。我是人,肉体凡胎……只是受了山灵沁润,
有生息之力。我一口气给他解释清楚,避免再问个不停。那……你为祖母治病,
每次都要承受那些病气吗?对你……可有损伤?陈砚之试探着问。你祖母身上的,
不是病气。我停下脚步,直视着陈砚之:是邪术,有人……在吸取她的生命力。
陈砚之脸上的好奇被惊愕取代。邪术?他重复着。京城天子脚下,
何人敢行此等阴毒之事?尚且不知。我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道:不觉得巧合吗?
京中已有数起类似的案例。陈砚之显然想到了什么。他在大理寺任职,
接触卷宗轶事的机会多,确实听闻京中有此一事。他抬头看我:阿雪姑娘,可是有所怀疑?
我摇了摇头,迎上他探究的目光:暂且没有头绪,但这股气息我很熟悉,
是我的哥哥——玉童子。陈砚之愕然,似乎在等着我接下来的话。
玉童子与我的生息之力不同,他为山之骨,掌镇守安定。我眸色暗了暗。三年前,
哥哥被薛家请去镇宅,之后,便再无音讯。陈砚之听闻,
皱起了眉头:阿雪姑娘是认为……这邪术,与令兄?与薛家有关?我不置可否,
直言了我的目的:阿雪想请陈公子相助,调查薛家!陈砚之先是一惊,
随后遗憾地摇了摇头:不瞒姑娘,我在大理寺任评事,也听闻过薛家的蹊跷,
薛家主薛万山,本只是个富户,在京中并无根基,但这些年崛起的极快。他停顿了片刻,
似乎下了什么决心:阿雪姑娘,你救了我祖母,于情于理,陈家都该报答你!此事交给我,
令兄,还有薛家,我定会全力调查!多谢。得了陈砚之的承诺,我心中稍微安定。
那,阿雪姑娘便先在陈府安心住下,若有进展,我会及时来与你商议。我点点头,
同意了他的提议。3次日,我再次为陈家祖母医治。发觉陈府中的草木生长略有倾斜,
似是被地脉的流向所影响。顺着那流向,我察觉到那股黑气在往某个方向汇聚。结束后,
我告别了陈家祖母,正欲去找陈砚之说地脉之事。他已在门口候着,见我出来,
立刻凑了上来:阿雪姑娘,可还需去花园?我运转了一***内生息,并无大碍,
但确实需与他单独交谈,便点了点头,随着他引路而行。他并未带我去昨日那个小花园,
而是神神秘秘地来到一个院子。推开院门,不大的院落中,竟种满了珍奇。
这是我连夜叫人移来的!他邀功似的对我说起,这里安静,最适合休养,
阿雪姑娘尽可放心,有我守着,无人敢来打扰!我环视着这里,花花草草均鲜活可爱,
看得出确实花了心思。多谢,这里很好,我很喜欢。陈砚之听闻异常开心,
目光直直地看着我,像是在等待什么指令。陈砚之,我开门见山,
你可知其他陷入昏迷的人家,都在何处?他似乎没有料到我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
却也老实点头:上报的卷宗确有记载,阿雪姑娘是想去查看一番?我点了点头,
不仅是要确认那些地脉的异常,更需要挽救那些无辜之人。接下来几日,
陈砚之带我走访于城中。果然,皆是老者莫名昏睡,药石无医。我以探病为由进入每户庭院,
指尖拂过院中花木、泥土。生息之力在手中流转,不着痕迹地治愈着那些昏迷者,
也感知着地脉中的暗流。陈砚之跟在我身后,看我触碰草木土壤,并不多问。
直到走出最后一家府邸。如何?他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问起。都流向薛家。
我确认道,活人生机,被邪术强行汲取,汇入薛府。他们在用别人的命,填自己的运。
陈砚之脸色发白:真是无法无天!这恰好说明,它自身已难维系。我冷静分析,
薛家贪心不足,阵法不足以支撑薛府现在的基业,才会行此险招。这对我来说,
正是一个好机会。4另一边,陈砚之的调查也有了进展。他这几日忙得见首不见尾,
今日来与我商议时也是眉头紧锁。说到某处,他突然停了下来,不自觉地按揉着太阳穴。
……抱歉,阿雪。他的声音带着力不从心,这两日……卷宗如山,脑子有些混沌……
我目光落在他眉宇间的郁结之气,这不仅是身体的疲惫,更是心神耗损的征兆。
我转身走向院中那棵老槐树,摘下一片脉络清晰的叶片。指尖一划,
一滴血珠顺着叶脉渗了进去。我走回他面前,将这片槐叶递过去。拿着。
陈砚之愣怔着接过,看着那红色的叶脉,眼中震惊。阿雪……这!精力不济时,
握着它,你眉间郁气太重。我嘱咐着,让他好好记下。……多谢!他握紧槐叶,
感受着那抚慰心神的力量,有了这个,我定能更快理清头绪!我不是催你查案。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先顾好自身……他似是没有听到,小心翼翼地将叶片收好。
哦对了!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今日来此的目的,我整理旧案,查到三年前,
薛家卷入一场人命官司,苦主、证词俱全,眼看就要抄家问罪。三年前,
正是他们请玉童子下山的时候!然后呢?我等待着他的下文。不了了之,
不是卷目焚毁,便是证人失踪……线索条条断裂……薛万山背后,定有高人。他语速加快,
对那段公案非常了解。更怪的是,薛家开始大兴土木,不出半年,家势反而更盛。
逆天改命……我喃喃地念道。陈砚之听闻,疑惑地看着我:阿雪,你说改命?
难道……是玉童子在帮他们?我摇了摇头:不会,哥哥行的是正道之力。
绝不可能如此颠倒黑白、偷天换日……陈砚之的拳头握紧,脸色难看:如今薛家势大,
没有实证,动不了他。玉童子若真被他们利用……他没往下说,我亦了然,想要了解更多,
必须前往薛府一探。薛府的防卫密不透风,仅凭你我,怕是难以潜入。
陈砚之语气中满是不甘。我知道。我看向窗外,所以,要等他们自己请我去。
陈砚之立刻反应过来:你要用自己当饵?他们的邪术已维持不住,需要更强的生机,
若我治好昏迷者的事情被他们知晓……我诉说着自己的计划。不行!绝对不行!
陈砚之突然起身,带倒了桌上的茶杯。阿雪!你知不知道薛家是什么地方!若是……
他猛地刹住话头,你对我陈家有恩,绝不能让你涉险……我们慢慢查!一定能拿到证据的!
慢慢查?我直视着他,陈砚之,查了这么久,找到那些凭空消失的铁证了吗?
陈砚之哑然,拳头攥得死紧。他当然尽力查了,我知道。但是人力之外的事物,他无法触碰,
这局,必须得由我来破!陈砚之,放心。我坚定地看着他,我打入内部,你在外接应,
我们一起……找到真相!空气死寂,他眼中有挣扎,过了很久,才缓缓出声。……好。
这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力气:但是,阿雪,你答应我,若有危险,想办法通知我!
我一定……砸烂薛家的大门!成交。我笑着应下。5陈砚之借职务之便,
大肆放出了我治好他祖母的消息,更多的人前来找我救助。我借着救人之事,
频繁现身于街巷,增加自己的存在感。医治那些昏迷者耗费了我不少心力,
便经常在陈府的小院中休息。每次我在草木中闭目修养时,
陈砚之就安静地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守着。夕阳渐垂,他坐在那里已许久未动,我起身,
脚步无声地走近。他竟是睡着了,手边还摊着一卷未看完的卷宗。他眉头紧皱,
眼下也有青黑。我垂眸看他片刻,抬起手,一丝温和的气息拂过他的眉间,他放松了些,
呼吸也变得更加安稳。我退回小院。他熟睡的背影,和院中草木的呼吸,
竟在这暮色中格外融洽。平静的日子没持续太久,显然薛家已没什么耐心。这日,
从一户人家诊治归来,陈砚之面色凝重地递给我一封做工考究的拜帖。薛家送来的。
他声音低沉,说薛老夫人突发昏睡之症,听闻姑娘医术通神,想请姑娘过府一叙。
终于来了。我接过拜帖,已隐隐开始激动。阿雪,这是个圈套!陈砚之握紧了拳,
恨不得直接撕了那拜帖。我知道。我将拜帖放在桌上,
但这也是我们唯一能正大光明进入薛府的机会。看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戏。次日,
我如约而至,薛府的味道腐朽难闻,完全不似陈府那般新鲜明媚。
引路的管家将我带入了正厅。抬起头来。威严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我缓缓抬眼,
一年长者坐在主位,目光像淬了冰的钩子。他身侧站着个道袍男子,眼神阴鸷,
正用一种掂量货物的目光打量我。想必这就是薛家家主薛万山,和他的幕后之人。
你就是那治好陈老夫人的神医?薛万山呷了口茶,语气听不出喜怒。我垂着眼,
刻意让声音带着胆怯:神医不敢当,只是略懂调理。听闻府上老夫人欠安,
可否让我先行诊治?薛万山与那老道交换了一个眼神,那老道便亲自来为我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