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六年,春。
大庆王朝,年仅二十岁的景元皇帝骤然驾崩,未给这偌大王朝留下血脉延续的皇子,亦无手足兄弟可承继大统,一时间,朝廷上下动荡不安,人心惶惶。
国舅苏文举最终力压群臣,拥立西宁侯年仅六岁的世子重葛为帝,定年号为“延和”。
相传这西宁侯,原是高祖之族弟,建国前便随高祖征战四方,屡建奇功,因而被封侯爵,且世袭罔替。传至这一代,侯爷却独爱求道修仙,直至四十岁方娶妻生子,延续香火。
太和殿,乃大庆王朝历代皇帝临朝听政之圣地,此刻却笼罩在一片压抑之中。
六岁的新帝呆呆地坐在龙椅之上,一动不动,身旁站着人高马大、身材魁梧的苏国舅。他今日竟未穿朝服,而是身着甲胄,腰间别着大刀,一手按在刀把上,目光如炬,似随时都能挥刀见血。
文武百官跪于下方大殿左右两侧,仔细看去,竟有人微微颤抖,显然是被这紧张的气氛所震慑。
宦官浮羽正在宣读改元新诏,待诏书宣读完,一切将尘埃落定,大庆王朝将迎来新的篇章。
然而,此刻殿外却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不过片刻,便冲进来十几位手握长枪的军士。他们身着北宫卫士营的服饰,正是保卫京师安全的精锐之师。领头的,正是统领北卫的校尉钟山。
钟校尉一进大殿,便挥动手中长枪,直指大殿之上的苏国舅,怒喝道:“你这乱臣贼子,怎敢妄图打败大庆的千秋基业!”话落,不待他人反应,便提枪向帝前冲来,身后军士紧紧跟随,气势汹汹。
龙椅上的新帝吓得一个哆嗦,随即哇哇大哭起来。此时,大殿内的百官仿佛才从惊愕中惊醒,纷纷慌忙向两侧闪避。宦官浮羽紧握诏书,也匆匆退至一旁,生怕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波及。
唯有苏国舅十分淡定,他先是转头瞟了一眼新帝,从鼻腔里重重地发出一声“嗯~?”新帝听到这声鼻音,哭声戛然而止,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的声音,生怕会因此遭遇更加恐怖的事。
苏国舅见状,又转头面向大殿上已冲到一半的钟校尉等十数人,冷哼一声,随即拔刀指向众人,嘴里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地吐出一个字:“杀”。
刹时,太和殿两侧涌出百名甲士,他们一手提盾,一手握刀,身着银甲,竟是皇城禁军银甲铁卫。
不过一个呼吸间,钟校尉等人前路被堵,四周被围,被迫停下脚步。面对超出自身几倍数量的战力,他们居然没人慌乱。不待有人下令,北宫卫士营十多人便以钟校尉为中心,自动围成一圈,严阵以待。
事后,眼见银甲铁卫已围到跟前仅数步之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刺!”十多人整齐划一半步踏出,长枪横于腰间,只听“呼啦”一声,十多柄长枪同时向前刺出,威势惊人。
又听得“当”一声巨响,四周围过来的银甲铁卫竟被刺翻不少。人虽没怎么受伤,但或盾或银甲均有不同程度受损,显然这北宫卫士营的战力不容小觑。
苏国舅眉头一皱,京师守备军队有五支,东西南北各有一支五千人的卫士营,驻扎在京师外城城门附近,平日负责巡逻侦察,维护城墙工事。而守卫皇城的银甲铁卫,万人有余,日日操练,不仅装备精良,个个还高大魁梧、武技超凡,号称大庆王朝最强军队。可一个照面,居然险些破防,可见这钟校尉治军有方,确是个人才。
但是,苏国舅的眉头也只是皱了一下,片刻便舒展开来。眼下北宫卫士再强,也破不了人多势众的银甲铁卫。他收刀朝下方喊道:“钟校尉,东西南卫与禁军皆拥戴新帝,汝何不顺势而为,何必做那株连九族的犯上之臣!”
这话语间,大殿中的围杀冲刺已是过了三四个轮回。银甲铁卫并非浪得虚名,转眼就已经适应过来,开始压制北宫卫士营。
龙椅前的喊话,钟校尉听得明白。国舅未提文武百官拥护,而是东西南卫和禁军,其意很明确:京师之地所管辖的军营皆已臣服,这就是一场军事政变。即便皇室血脉不正,百官不服,在京师中,国舅军权在握,谁也翻不起大浪。反抗者,只能九族被灭,死得不能再死。
他扫视了一眼身前人,已有人开始力竭,很快会抵挡不住。他带来的不是所有北宫卫士,也带不来,仅仅只有三百余亲卫愿意随行,势单力薄。
几日前,苏国舅曾派人前来拉拢,有头铁之人反对,被当场清算。钟校尉不愿同流合污,他隐忍下来,与亲信谋划,在新帝登基的时候领了一处皇城守卫之职,乘机冲入太和殿,欲先斩杀苏文举,而后安天下。
这是一步险棋,九死一生;更是一步笨棋,只有万一可能的希望。
事态发展到此,钟校尉沉下脸,没有任何犹豫,果断一声下令:“撤!”
十多人又转头向大殿外冲杀而去,去时比来时更凶猛,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发泄出来。
在折损了三、四人后,他们终于撤到大殿门口。一眼望去,殿外下沉八米左右,正中间是汉白玉雕琢的皇帝御路云龙阶石,两旁是百官上朝行走的官梯。
但,此刻不管是御路还是官梯,都站满了军士。有四路卫士营,也有禁军银甲铁卫,恐有数百人,皆举着武器与他们相对峙。
不远处的广场月台上,还有百多位北宫卫士被千余人团团围住,周围已躺下数十具尸体,鲜血染红了地面,显得格外刺眼。
钟校尉紧握长枪之手骤然发力,另一只手猛地扒开身前围堵的卫士,振臂高呼:“兄弟们,随我杀出皇城,另寻生路!”
言罢,他双手紧握长枪,如猛虎下山般一头扎向御路,奋力冲刺。前方,拦路的是一名银甲铁卫。这铁卫见状,瞳孔一缩,左手迅速将盾牌横在身前,躬身侧躯,后退半步,右手高举大刀,摆出防御与搏杀的架势。刚站定,便听得“当”的一声巨响,长枪重重冲击在盾牌之上,火星四溅,枪与盾却均无大碍,只不过那银甲铁卫却倒飞出去,撞在身后一位北宫卫士身上才停下。他两眼无神,左手颤抖不已,盾牌“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已无力再拾。
钟校尉微微一顿,化去反弹之力,随即再上前两步,突刺而出,一枪便刺穿了银甲铁卫的咽喉。
周围军士见此情景,背脊发凉,深吸一口气,心中暗道:这钟山校尉,当真威猛无比!
然而,惊变未止。还不等他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另一件惊恐之事已悄然发生。
一名银甲铁卫突觉脖子一疼,低头一看,只见一把匕首已从左至右刺入自己脖颈。他瞬间惊慌失措,丢刀弃盾,不顾一切地四处张望奔走,望的不是刺杀自己之人,而是哪个方向能找到医者,求得一线生机。
而刺杀他的,正是身后的北宫卫士。此人一刀得手,又双手握枪,冲向其他人展开杀戮。
变故同时在御路、官梯和广场上蔓延,零散着竟高达几十处。无论是银甲铁卫,还是东南西北四卫,均有人被刺杀,有好几处还一次被连续刺杀两三人。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辱骂声、哀嚎声交织在一起。
再看钟校尉,他已带人趁乱冲下了御路,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增加的正是刚才军中的刺杀者。他们汇集一处,向着宫门杀去。
太和殿内,百官依旧跪着,只是缩在了角落里。小皇帝流着鼻涕,想挥动手臂去抹掉却又不敢动,便用舌头舔了一舔。
苏国舅面朝大殿,银甲铁卫已追出,殿外传来的嘈杂声似乎并未影响到这位大人物。他面色平静,就站在帝前,气势庄严,睥睨天下,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直到殿外声音渐远,苏国舅才转身走下御台,似乎要向殿外走去
刚在大殿中行了几步,百官中一位看似年过五十、身材清瘦的官员缓缓站起。他先是低头弯腰、拱手作礼,然后言道:“国舅,不可出殿。”
苏国舅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这位离他十余步的官员,不作声,像是在等待下文。
只见官员上前两步停下,再道:“叛军之众,蹦跶于国舅赫赫威仪之下,实属螳臂挡车,殿外大军压顶,旦夕之间,即可将其镇压于无形。然,此刻国舅之重任非止于此。”
好一个文化人!
苏国舅眸光微闪,似乎来了兴趣,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官员。虽然对方一直低着头看不见面貌,但透着一丝熟悉。再看这身官服,心中已然明了是谁。
魏鸿,字博才,先帝少师,当今太傅,大庆王朝赫赫有名的大儒。
苏国舅面露疑惑,道:“魏太傅,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魏太傅再缓缓上前两步,身体又压低了一分,言道:“国舅,新帝御极之礼尚未圆满,龙椅之位悬而未决,朝野之间纷扰不息,动荡难安。当务之急,宜速毕登基之仪,而后方能安定天下,人心归附。”
苏国舅听罢,频频点头,口中喃喃道:“魏太傅言之有理。”
随后,不再多言,转身又准备朝御台走去。
哪知,惊变又起。
寒光一闪,一把匕首突然出现在魏太傅手中。在距离苏国舅七八步的距离,他身形猛然加速,三步并作两步,疾冲向前,直指苏国舅防护薄弱的脖颈。
苏国舅虽身披铠甲,周身固若金汤,唯脖颈之处乃其防御之隙。在寻常对峙中,此薄弱点或许难以成为致命伤,然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国舅稍微疏忽,便有了可乘之机。这一击若刺中,国舅必将命丧九泉。
魏太傅全神贯注,眼中只有那即将成为他手下亡魂的身影,步伐愈发坚定,速度愈发快捷,手中每一分力量都逐渐凝聚在匕首之上。
大殿之中,众人惊惧,却无人发出声音,眼睁睁瞧着这一变故发生。
一个眨眼间,就听“噗咚,噗咚!”两声,有人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人是苏国舅。
但,也有魏太尉。
只见苏国舅那庄严的脸上透着惊魂未定的神色。他自然听得身后动静,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后方,企图洞悉那突如其来的变故。然而,一切已然是电光火石之间,无任何应对之法。无奈之下,他只能仓皇向前逃窜,却不料因为慌乱,刚踏出一步,就左脚绊着右脚扑向前方摔倒在地。
这一摔可不轻,普通人怕已是魂归西天,或是神游宇宙星辰。
但大殿中的其他人却没有笑意,甚至没有更多关注到苏国舅这里,而是把目光放在了魏太尉身上。
魏太尉则是侧身仰面倒了下去,左胸上多了一只羽箭。
这一箭不仅遏止了太尉向前的冲势,甚至将他震退后仰,可见这一箭之威非同小可。而箭矢之锐利,恐怕箭已击穿胸骨没入心脏,生死一线。
“哒、哒、哒......”
突然,一位年仅二十、英姿勃发的将军从太和殿通达御台的门外冒出,向苏国舅匆匆行来,他身高八尺,一身银色铠甲熠熠生辉,轮廓分明的脸庞,线条刚硬有力,眉宇间透露出一种不可言喻的英气,妥妥的一个硬汉型男帅哥。
这一位,正是统领皇城禁军银甲铁卫的翼卫将军商戢戈。名将之后,从小习武,且武艺高强,人如其名,与他对战者都只能偃旗息鼓,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其中最擅长弓箭与长枪。
而他的左手此刻正握着一把长弓。
商将军行至正欲起身的苏国舅旁,一边将其搀扶起身,一边轻声道:“义父,可有受伤?”
苏国舅整理了一番被摔乱的发髻,对身边的商戢戈摆了摆手,又憋了一眼地上快要断气的魏太尉,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厉色道:“好一个魏鸿,想那钟山有胆,凭寥寥人数就敢闯太和殿,必是有尔等勾结。”
言罢,苏国舅双目一怒,戾气攀升,眼神缓缓扫过其余百官,似要火眼金金看穿一切。
百官惧怕,不敢与其对视,躲避的角落范围又缩短了一圈。
商将军偏头看向殿外,声音似乎又远了几分,握弓的手先紧后松,转而,对着苏国舅低头道:“义父,当务之急,大局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