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岸听溪

我从油污里把他捞出来时，他攥着破碗的手还在流血。八年，我教他用刀叉比用拳头体面，

教他在谈判桌上把对手逼到绝路，教他从洗碗工变成能搅动资本风云的沈总。

可他羽翼丰满那天，带了个穿粉色卫衣的少年来我面前，烟蒂烫在对方衣领上，

漫不经心道："江砚，合同该换了。"我看着他手腕上我当年攥出的红痕，笑了。"沈听澜，

你学走的不止是我的手段，还有忘恩负义。"我撕了合同，拉黑他所有联系方式，

转身登上了去非洲的飞机。午夜的霓虹透过包厢门缝，

在江砚锃亮的牛津鞋尖投下道暧昧的红。震耳欲聋的电子乐里突然炸响句娇俏的嘲讽，

像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扎进耳膜。"听澜哥说的就是他呀？

看着也没多老嘛..."江砚推开门的动作顿了半秒，

指节在冰凉的金属把手上捏出泛白的痕迹。包厢里瞬间死寂，三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射过来，

有惊讶，有戏谑，更多的是看好戏的玩味。沈听澜半陷在天鹅绒沙发里，

指间夹着支燃了半截的烟。烟雾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曾只映着江砚的黑眸，

此刻正漫不经心地落在身旁少年的发顶。少年穿着件oversize的粉色卫衣，

毛茸茸的脑袋在沈听澜肩头蹭了蹭，露出截白皙纤细的脖颈——那是种未经世事打磨的，

带着水汽的嫩。"江总？"沈听澜终于抬眼，尾音挑得漫不经心，

仿佛在看个无关紧要的商业伙伴。他手腕轻抬，烟灰簌簌落在少年卫衣上，

留下串灰黑色的印记。江砚解下羊绒围巾的动作稳得像在签署千万级合同。他今年三十五岁，

眼角的细纹在暖光下若隐若现，却比沈听澜那张被财经杂志誉为"上帝精心雕琢"的脸，

多了层时光淬炼出的冷硬质感。"沈总，"江砚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合同细则我让助理发你邮箱了，明早九点前给我答复。"沈听澜眉峰微蹙，

掐灭烟的动作带着股被打扰的不耐烦："这么晚谈工作？""不晚。

"江砚目光扫过茶几上横七竖八的酒瓶，最终落在少年染着酒渍的唇角，

"总比某些人在工作时间陪无关人等买醉好。"少年突然嗤笑出声，从沈听澜怀里直起身。

他叫温牧，江砚上周在份娱乐小报上见过这张脸，标题是"新晋流量温牧夜会神秘富豪，

疑似被包养"。此刻这张脸近距离看更显稚气，连带着恶意都显得笨拙。"江总是吧？

"温牧晃了晃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张偷拍——沈听澜在酒会上替他挡酒的侧影，

"听澜哥忙完工作放松下怎么了？倒是江总，这个点来找我们听澜哥，

该不会是..."他故意拖长语调，眼尾扫过江砚的西装领口，"...想续那个什么合同？

"哄笑声里，江砚突然笑了。不是应酬时的标准假笑，是从胸腔里漾开的，带着点凉意的笑。

他往前走两步，锃亮的皮鞋碾过地上的烟蒂，发出细微的碎裂声。"续合同？"江砚俯身，

视线与沙发上的沈听澜齐平，"沈听澜，你觉得呢？"空气骤然凝固。沈听澜的喉结滚了滚，

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收紧。江砚这声连名带姓的称呼，像把生锈的钥匙，

猝不及防捅开了某个尘封的角落。八年前的冬夜，也是这样冷。江砚刚谈成笔救命的生意，

揣着皱巴巴的合同冲进那家油烟熏人的小饭馆。后厨里，

穿洗得发白校服的少年正对着水龙头搓碗，冻裂的指关节渗着血丝，混着泡沫往下滴。

"跟我走。"江砚脱下自己的厚外套披在他肩上，布料上还带着劣质烟草和廉价咖啡的味道，

"我供你上学，你...给我当助理。"少年抬起头，睫毛上还沾着水珠，

黑眸像受惊的幼兽。他叫沈听澜，彼时刚满十八岁，父亲欠了赌债跑路，母亲不知所踪，

重病的奶奶躺在医院等着救命钱。"我没钱付工资。"沈听澜的声音比寒风还涩。"不用付。

"江砚从公文包里翻出份拟好的协议，上面写着"资助协议"，期限十年，"十年后，

你还我十倍。"其实那时候江砚也快撑不下去了。刚创业的公司资金链断裂，

他每天只敢吃两个馒头，为了谈合作在酒桌上喝到胃出血。给沈听澜租的那间带阳台的公寓，

几乎花光了他最后笔积蓄。但他还是硬撑着，每次去看沈听澜都换上那套唯一的西装，

皮鞋擦得锃亮。他教沈听澜用刀叉，带他去听交响乐，在谈判桌上把对方逼到死角时，

会悄悄给沈听澜发信息："学着点，这叫以退为进。"沈听澜很聪明，

像块海绵疯狂吸收着江砚教的切。他从那个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少年，

长成了能在酒会上游刃有余的青年。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看江砚的眼神变了，

从最初的依赖感激，慢慢掺了些别的东西，像淬了冰的针，藏在温顺的表象下。

"江总说笑了。"沈听澜突然站起身，比江砚高出小半个头。

这些年他在国外留学时特意练过形体，肩宽腰窄，站在那里像株挺拔的白杨，

衬得江砚的沉稳都多了几分沧桑，"合同的事，明天公司谈。"他侧身想绕过江砚，

手腕却被攥住。江砚的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力道大得惊人。"沈听澜，

"江砚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八年前在医院走廊，你说欠我的会用一辈子还。

这话还算数吗？"沈听澜的脊背猛地僵住。江砚清楚地记得那天，

沈听澜的奶奶抢救无效去世，少年蹲在医院走廊的角落里，肩膀抖得像片落叶。

江砚把他搂进怀里，听他哽咽着说："江砚，我没家了。""我给你个家。

"江砚拍着他的背，像安抚只受伤的小兽。可现在，这只小兽长大了，长出了锋利的爪牙，

开始反噬他这个饲主。"江总，"沈听澜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冷得像冰，"过去的事，

没必要总提。"温牧突然尖叫声，捂着胳膊跳开。原来江砚刚才攥着沈听澜的力道太大，

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此刻沈听澜的手腕上赫然五道红痕。"你干什么！

"温牧挡在沈听澜身前，像只护食的小兽，"江砚你疯了？听澜哥现在是什么身份，

你也配碰他？"江砚没理他，只是看着沈听澜："明早九点，我的办公室。"说完转身就走，

羊绒大衣的下摆扫过满地狼藉，背影挺得笔直，没有丝毫留恋。走出会所时，

凌晨的冷风吹得人打颤。江砚摸出烟盒，发现里面空了，烦躁地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助理发来的信息："江总，沈氏集团那边刚发声明，

终止和我们的所有合作。"意料之中。江砚嗤笑声，点开通讯录，

找到那个备注"沈听澜"的号码，毫不犹豫地拉黑。他坐进车里，发动引擎时，

后视镜里映出会所门口的景象。沈听澜站在台阶上，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

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支烟，火光在夜色里明灭不定。江砚踩下油门，跑车引擎发出声低吼，

像头挣脱枷锁的猛兽，疾驰着汇入车流。第二天早上八点五十，江砚坐在办公室里，

指尖在文件上滑动。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八年前他只能站在对面的天桥上仰望这里，

如今整层楼都是他的。"江总，沈总到了。"秘书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让他进来。

"江砚头也没抬。沈听澜推门进来时，带着股淡淡的酒气。他换了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

手腕上的红痕被袖口遮住，只有在抬手时才能瞥见点印记。"合同我看了。

"沈听澜把文件扔在桌上，发出声闷响，"十年期限改成五年，资金回报率提高三个点。

"江砚终于抬眼，放下手中的钢笔："沈总觉得，你现在有讨价还价的资格？""江砚！

"沈听澜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别太过分！当年的资助我早就还清了，那些钱我分文没动，

连本带利转你账户了！""哦？"江砚拿起桌上的计算器，噼里啪啦算起来，"沈听澜，

你算清楚。八年前你奶奶的手术费十七万，三年的学费生活费五十八万，

我教你怎么看财报怎么谈合作，怎么在三个月内把家快破产的小公司做到行业前三——这些，

你打算用多少钱还？"沈听澜的脸瞬间涨红，又慢慢褪成苍白。他张了张嘴，

却发现任何反驳都显得苍白无力。"我知道你最近在跟鼎盛集团抢城东那块地。

"江砚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腹前，"他们的底牌是七个亿，你准备了多少？

"沈听澜猛地抬头，满眼震惊。这是他公司的最高机密，连核心团队都只有三个人知道。

"你派人查我？""查你？"江砚笑了，"鼎盛的老总是我大学师兄，

昨晚吃饭时他亲口说的。"沈听澜的拳头捏得咯吱响，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想赢他很简单。"江砚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那块地的容积率有问题，

鼎盛的规划方案根本通不过审核。你只需要...""我不需要你教我！"沈听澜打断他，

声音里带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江砚，我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我知道。

"江砚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所以合同终止。从今天起，你我两清。

"他从抽屉里拿出份签好字的终止协议，推到沈听澜面前："签字吧。

"沈听澜盯着那份协议，指尖在纸页上悬了很久，久到江砚以为他不会签了，

他却突然拿起笔，唰唰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还有件事。"江砚从保险柜里拿出个文件袋，"你在国外留学时，

我以你的名义在瑞士银行存了笔钱，密码是你生日。"沈听澜的动作顿住，没回头。

"那是给你应急的。"江砚把文件袋放在桌上，"现在看来，你不需要了。

"沈听澜猛地转身，眼里布满红血丝："江砚，你到底想干什么？施舍我吗？""不是施舍。

"江砚看着他，眼神里有种沈听澜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是还你自由。

"沈听澜抓起文件袋狠狠砸在地上，文件散落出来，露出里面的银行卡和存款证明。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像头被激怒的狮子。"我不需要你的自由！"沈听澜的声音带着哭腔，

"八年前你把我从那个破饭馆拉出来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给我自由？江砚，

你把我圈养了八年，现在想一脚踢开？没门！"江砚的脸色沉了下来："沈听澜，你搞清楚。

八年前是你点头签的协议，是你赖在我家里不肯走，是你...""是我什么？

"沈听澜突然逼近，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是我像条狗样对你摇尾乞怜？

是我忘恩负义？江砚，你敢说你对我没有半点私心？"他的目光像把刀，

直刺江砚眼底最深处的秘密。那个藏了八年的秘密，像颗毒瘤，在午夜梦回时隐隐作痛。

江砚猛地别开脸："出去。""我不出去！"沈听澜攥住他的衣领，

力道大得几乎要把昂贵的衬衫扯破，"你告诉我，当年你为什么要帮我？仅仅是因为可怜我？

"江砚的喉结滚了滚，声音沙哑："是。""撒谎！"沈听澜吼道，"你看我的眼神，

根本不是看个需要帮助的少年！江砚，你喜欢我对不对？"办公室里死般寂静。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金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纠缠在一起，

像场无法挣脱的宿命。就在这时，江砚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在非洲。

他挣开沈听澜的手，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阵嘈杂的电流声，接着是个沉稳的男声，

带着点异域口音："请问是江砚先生吗？这里是卢旺达项目组，

关于您申请的技术支援..."江砚的瞳孔猛地收缩。他差点忘了，

上周公司接到个跨国合作项目，需要派名技术骨干去非洲待三年。他当时鬼使神差地报了名。

"我是。"江砚的声音有些发飘。"您的申请已经通过了，最快今天下午就能出发。

"对方顿了顿，补充道，"我们这边派了位同事去机场接您，他叫迟青，

是名退役..."江砚没听清后面的话。他的目光落在沈听澜震惊的脸上，

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他走，沈听澜留下，在各自的世界里，

相忘于江湖。"我知道了。"江砚挂了电话，拿起桌上的外套，"我下午的飞机。

"沈听澜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血色："你要走？去哪里？""非洲。

"江砚淡淡地说，"去三年。"沈听澜踉跄着后退步，撞在办公桌上，发出声闷响。

他看着江砚，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还有些别的什么，像被遗弃的幼兽，绝望又愤怒。

"你就这么想摆脱我？"沈听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为了走，你连非洲都愿意去？

"江砚没回答。他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停顿了下。"沈听澜，"他头也没回，

声音轻得像风，"照顾好自己。"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两个世界。沈听澜瘫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