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路灯忽明忽灭,把沈念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根随时会断的线。
她怀里抱着个保温桶,手指冻得发红,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里面是刚炖好的排骨藕汤,
顾言之住院的第三十七天,她每天都来。病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沈念的脚步顿住,像被钉在原地。“……言之,你就听妈的话,跟沈念断了吧。她一个孤儿,
无依无靠的,给不了你任何助力,你现在这样,需要的是能帮你的人。”是顾母的声音,
刻薄又尖锐,像冰锥扎进沈念的耳朵。沉默了几秒,是顾言之的声音,比平时虚弱,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我知道。”沈念手里的保温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汤洒了一地,热气氤氲着她的脸,烫得眼睛发酸。门被拉开,顾言之穿着病号服站在门口,
脸色苍白,左额的疤痕还没褪,那是替她挡自行车时撞的。他看都没看地上的狼藉,
只盯着她,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你都听到了?”“为什么?
”沈念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砸在地上,混着汤渍晕开,“顾言之,
我们说好的……”“说好听点是爱情,说难听点就是拖累。”顾言之打断她,
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沈念,你不会真以为,我会娶一个连学费都要靠助学金的人吧?
以前是我年少不懂事,现在我想通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
扔在她脚边:“这里面有五万块,算是补偿。以后别再来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沈念没去捡那信封,只是死死地盯着他额角的疤:“你忘了?去年冬天我发烧,
你冒着雪跑遍三条街给我买粥;你说等你毕业,就带我去见你外婆,
说她一定会喜欢我做的糖醋鱼;你说……”“够了!”顾言之猛地提高声音,
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冰冷覆盖,“那些都是骗你的!沈念,你太天真了,
一个没爹没妈的丫头,也配做梦?”顾母在后面冷笑:“听到了吧?赶紧走,别在这儿碍眼,
我们言之还要静养。”沈念蹲下去,一点点捡着地上碎裂的瓷片,手指被划破了也没感觉,
血珠滴在汤渍里,像绽开的红梅。她抬头,看着顾言之,声音轻得像叹息:“顾言之,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顾言之别过脸,不去看她:“滚。”她慢慢站起身,
没再说话,转身走出医院。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和眼泪混在一起。
她走得很慢,像个提线木偶,路过花坛时,看见一只被遗弃的小狗,浑身湿透,
冻得瑟瑟发抖,正用舌头舔着地上的脏水。沈念蹲下来,把它抱进怀里,
小狗在她怀里抖得厉害,却还是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她的脖子。她突然就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汹涌而出,哭得撕心裂肺,路过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她却不管不顾,
仿佛要把这二十年来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回到那个只有十平米的出租屋,
房东正在门口等着,手里拿着租赁合同:“沈念啊,不是我说你,这房租都拖了半个月了,
我这也是小本生意……”“我知道了,阿姨,我明天就搬走。”她声音沙哑,
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房东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沈念抱着小狗坐在地上,
墙皮剥落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旧相框,里面是她和顾言之的合照。照片上的他们笑得灿烂,
他搂着她的肩,背景是学校的樱花树。那时候他说:“念念,等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家。
”手机响了,是医院的号码。沈念犹豫了一下,接起来。“是沈念小姐吗?
”是顾言之的主治医生,“顾先生刚才病情突然恶化,送进抢救室了。
他昏迷前一直喊着你的名字,手里还攥着这个……”医生顿了顿,
声音有些复杂:“是一张你的照片,背面写着‘对不起,念念,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受苦’。
还有,我们在他抽屉里发现了一份癌症诊断书,
三个月前的……”沈念手里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摔得粉碎,像她此刻的心。
抢救室的灯亮了很久,久到沈念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白。当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
对她摇了摇头时,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走到抢救室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怀里的小狗突然叫了一声,用头蹭了蹭她的手。沈念慢慢蹲下来,把脸埋在小狗的毛里,
肩膀无声地颤抖。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像一首永不停歇的哀乐。
她想起顾言之最后看她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的,不是厌恶,
是她当时没看懂的、碎成了千万片的温柔和绝望。她想起他额角的疤,
想起那条被雪覆盖的街,想起樱花树下的誓言。原来,有些再见,是再也不见。原来,
有些爱,到死都不能说出口。她抱着小狗,在空荡荡的出租屋里,坐了一整夜。天亮的时候,
第一缕阳光照进来,落在地上那张被撕碎的合照上,像一滴永远不会干涸的眼泪。
沈念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惊醒的。窗外的雨还没停,淅淅沥沥的,
像是要把这座城市所有的温度都吸走。她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怀里的小狗不知何时醒了,
正用湿漉漉的鼻子焦急地蹭着她的脸颊。喉咙里像是有刀片在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她挣扎着想去摸手机,却发现指尖冰凉,连一点力气都使不上。视线开始模糊,
顾言之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他笑着给她递糖醋鱼的样子,
他冒雪跑三条街买回的那碗热粥,他额角那道替她挡自行车时撞出的疤,
还有他最后那句冰冷的“滚”。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她几乎窒息。
她想起医生在电话里说的话,“癌症诊断书,三个月前的”,“对不起,念念,
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受苦”。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原来他那些刻薄的话,都是编好的剧本。
他宁愿让她恨他,也不愿让她看着他一点点凋零。多可笑啊,
她还傻傻地蹲在地上捡那些碎瓷片,还傻傻地问他“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眼泪又涌了上来,混着喉咙里的腥甜滑进嘴里。她咳得更厉害了,手捂在嘴上,拿开时,
看见掌心一片刺目的红。小狗吓得呜咽起来,用小爪子不停地扒拉她的手。
沈念虚弱地笑了笑,抬手想摸摸它的头,却在半空中垂落。她想起昨天抱着它时,
它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是用鼻子蹭她的脖子,像是在安慰。现在,轮到它来担心她了。
“没事的……”她气若游丝地说,声音轻得像羽毛,“我只是……有点累了。”她闭上眼,
顾言之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这次不是冰冷的嘲讽,而是带着笑意的温柔:“念念,
等我好了,我们就去外婆家,我让她教你织毛衣。”“念念,你做的糖醋鱼太咸了,
下次少放点盐,不过……我喜欢。”“念念,别怕,有我呢。”有他呢……可现在,
他不在了。意识像是坠入了无边的黑暗,身体越来越轻,仿佛要飘起来。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樱花纷飞的午后,顾言之搂着她的肩,在她耳边轻声说:“念念,
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家。”家……她曾经以为,他就是她的家。可现在,家没了。
出租屋的门被敲响时,沈念已经快失去知觉了。敲门声很急促,
伴随着房东阿姨焦急的呼喊:“沈念?沈念你在里面吗?我听邻居说你昨天哭了一夜,
没事吧?”她想应声,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门被房东用备用钥匙打开,
看到地上蜷缩着的沈念和她嘴角的血迹时,房东吓得尖叫起来:“哎呀!这是怎么了!
快来人啊!”救护车的鸣笛声刺破雨幕时,沈念的意识彻底沉入了黑暗。她最后感觉到的,
是小狗被人从她怀里抱走时发出的凄厉呜咽,像极了她心里那声没喊出来的“顾言之”。
医院的消毒水味和顾言之病房里的一模一样。沈念醒来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白色的被单上,却暖不了她半分。旁边的病床是空的,
护士说房东阿姨把小狗带走了,暂时帮她照顾。“医生说你是急性肺炎,
加上连日劳累和情绪激动,差点就……”护士欲言又止,看着她的眼神带着同情,
“你还这么年轻,可不能这么不爱惜自己。”沈念没说话,只是盯着天花板。
那里的水渍像一幅模糊的画,她却看出了顾言之的影子。手机被护士放在了床头柜上,
屏幕碎得不成样子,却奇迹般地还能开机。她点开微信,
置顶的那个头像还是她***的顾言之,他正低头看书,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温柔得不像话。
聊天记录停留在三十七天前,他住院的前一天,他说:“念念,等我出院,
带你去吃城南那家新开的火锅。”她手指颤抖着,点开那个对话框,
输入了三个字:“我等你。”发送失败。红色的感叹号像一道伤疤,刻在屏幕上,
也刻在她的心上。她把手机扔到一边,蜷缩起身子,无声地哭了起来。眼泪打湿了枕头,
像一片永远不会干涸的海。不知哭了多久,病房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陌生男人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神情严肃,
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是沈念小姐吗?”男人开口,声音低沉。沈念抬起红肿的眼睛,
看着他,没说话。“我是顾先生的律师,姓张。”男人递过那个信封,
“这是顾先生生前委托我交给你的东西,他说,等他不在了,再给你。
”沈念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冰凉地接过信封。信封里没有钱,只有一把钥匙,
和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她展开那张纸,是顾言之的字迹,遒劲有力,
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念念,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
我应该已经去了那个没有病痛的地方。别为我难过,能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我知道你会怪我,怪我骗你,怪我说出那些伤人的话。可我没办法,我不能让你陪着我,
看着我一点点变成一个废人,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受苦。你那么好,值得更好的人生,
而不是被我拖累。那五万块,是我攒了很久的,本来想给你买个戒指的,现在……你拿着吧,
找个好点的房子,好好生活。钥匙是我租的那个小仓库的,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只有一些我给你准备的东西,本来想等我们结婚的时候给你的,现在……你自己去看看吧。
忘了我吧,念念,找个爱你的人,好好活着,像你以前那样,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像个小太阳。对不起,没能给你一个家。永远爱你的,言之。”信纸被眼泪浸透,
字迹变得模糊不清。沈念攥着那张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像一头受伤的小兽。张律师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不忍。“顾先生生前,
几乎每天都在那个仓库待很久,他说,那里有他给你的未来。”未来……他的未来里,
原本是有她的。沈念把脸埋在被子里,哭得撕心裂肺。病房里的仪器发出单调的“滴滴”声,
像是在为这场迟来的告白,奏响一曲悲伤的挽歌。她想起他说的那个小仓库,
想起他信里说的“给你准备的东西”。她想去看看,可身体却虚弱得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张律师又说:“顾先生还留了一句话,他说,如果……如果你还愿意,等你好起来,
去看看吧,就当是……我们最后一次告别。”最后一次告别……沈念猛地抬起头,
眼泪模糊中,仿佛又看到了顾言之站在病房门口,脸色苍白,眼神陌生,可那眼底深处,
藏着的却是她后来才看懂的,碎成千万片的温柔和绝望。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去……我一定去。”只是她不知道,那个仓库里,等待她的,
除了顾言之未说出口的爱意,还有一场让她痛不欲生的真相。而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