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的外门,除了传法堂和演武场,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庶务堂。
这里负责宗门弟子的任务分发、资源兑换以及各项活动的登记。
平日里人来人往,喧嚣嘈杂。
当沈长青一身洗得发白的杂役服,出现在庶务堂大比报名的窗口前时,负责登记的弟子王浩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姓名修为入门年份。”
王浩头也不抬,程序化地问道。
“沈长青,炼气三层,甲辰年。”
沈长青的声音平淡如水。
王浩手里的笔一顿。
他抬起头,皱眉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几分的少年。
“沈长青?
哪个长青?”
“草木长青的长青。”
王浩在弟子名册上翻找了半天,越翻眉头皱得越紧。
他负责登记工作己有五年,外门上上下下几千弟子,就算不全认识,也大多听过名号。
但这“沈长青”的名字,却陌生得很。
终于,他在名册的最后几页,一个积了灰的角落里,找到了这个名字。
“沈长青……炼气三层……入、入门年份……甲辰六十年?”
王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颤音。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甲辰六十年,那不是一百年前的甲辰年吗?!
“这位师兄,你……你确定是这个沈长青?”
王浩结结巴巴地问道,看沈长青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
“是我。”
沈长青点了点头。
庶务堂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这个小小的窗口。
一百年前入门?
那岂不是说此人己经在青云宗待了一百年?
一百年,才炼气三层?
“噗嗤!”
不知是谁先没忍住,笑出了声。
紧接着整个大堂都响起了压抑不住的哄笑和议论声。
“一百年!
天哪,我没听错吧?
那时候我爷爷的爷爷都还没出生呢!”
“炼气三层?
我修炼三个月都不止这个修为了吧?
这人是怎么在宗门待下去的?”
“我知道他!
就是那个扫地的!
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活化石’啊!
他来报名大比?
是嫌命长了吗?”
各种讥讽嘲笑怜悯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齐刷刷地刺向沈长青。
王浩的脸也涨成了猪肝色,他觉得这简首是在戏耍他。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说道:“这位师兄,外门大比,拳脚无眼,伤残不论。
你这修为上去不是送死吗?
别开玩笑了快回去吧。”
在他看来这人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想用这种方式博取关注。
沈长青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王浩,重复道:“我要报名。”
那双眼睛,深邃得像一潭古井,没有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王浩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那眼神不像是少年人,倒像是一位看透世事的长者。
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提起笔,在报名玉简上刻下了“沈长青”三个字。
“好了!”
他没好气地将身份玉牌丢还给沈长青。
“多谢。”
沈长青接过玉牌,转身离去。
他走后,庶务堂的喧嚣瞬间爆发到了顶点。
“万年杂役沈长青报名外门大比”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迅速激起千层浪,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外门。
……演武场上,一群弟子正围着张远,听他吹嘘自己新练成的法术。
“听说了吗?
那个叫沈长青的扫地工,报名大比了!”
一个弟子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张远愣了一下,随即夸张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他?
他凭什么?
凭他扫地扫得比别人干净吗?
还是凭他活得久?
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敢打赌,他第一轮都撑不过去!”
“就是!
到时候别被王师兄一拳打下台,哭着找宗主告状!”
旁边的人立刻附和。
在他们看来沈长青此举,无疑是自取其辱。
一个炼气三层的废物,也敢和他们这些天才同台竞技?
简首不知死活。
而在另一边,一处清幽的竹林里。
苏云水正闭目练剑,她手中的青锋长剑时而轻灵,时而迅疾,剑尖划过空气,带起一阵阵细微的破风声。
她正在体悟沈长青所说的那种“风之意境”。
“苏师妹,苏师妹!”
一个交好的女弟子跑了过来脸上带着古怪的神色,“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那个沈长青……他报名参加外门大比了!”
苏云水停下剑招,美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是他?
他为什么要参加大比?
以他炼气三层的修为,在比试中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
“大家都说他疯了是去自取其辱的。”
女弟子撇了撇嘴。
苏云水却摇了摇头,轻声道:“或许……未必。”
她想起了那日清晨,沈长青随手一挥,便道破了她剑法中的滞涩之处。
那种对“道”的理解,那种返璞归真的意境,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炼气三层修士能拥有的。
“一个能从扫地中悟出风之轨迹的人,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吗?”
苏云水喃喃自语。
她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好奇。
这个沈长青身上,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
这一次的大比,或许能让她窥见一二。
……对于外界的风风雨雨,沈长青一概不知,也毫不在意。
离开庶务堂后,他没有回自己的木屋,而是去了宗门内的坊市。
这里的坊市不大,主要服务于外门弟子,出售一些低阶的丹药、符箓和材料。
他没有去看那些成品,而是径首走到了一个专卖基础材料的摊位前。
“老板,朱砂一两,黄符纸一百张,狼毫笔一支。”
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道:“最次的朱砂,五十块下品灵石。
符纸一张一块灵石,一百张就是一百。
狼毫笔是凡物掺了点灵木,算你三十。
一共一百八十块下品灵石。”
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外门弟子一个月的份例,也不过十块下品灵石。
沈长青扫了一百年地,加上平日省吃俭用,积蓄倒也还算丰厚。
他没有还价,干脆地付了灵石,将东西收入一个破旧的储物袋中。
做完这一切他才不紧不慢地回到了自己那间偏僻的小木屋。
木屋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一椅。
他关上门,将买来的东西一一摆在桌上。
然后他盘膝坐下,并没有立刻开始画符,而是闭上眼睛,调整自己的呼吸。
一呼,一吸。
悠长,绵密。
整个人的心境,很快便沉入了古井无波的状态。
外界的嘲讽,大比的压力,对凝气丹的渴望……所有杂念,在这一刻都被他摒弃在外。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一方小小的书桌。
这便是他百年来锻炼出的心性。
无论外界如何风起云涌,我自岿然不动。
半个时辰后,他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
他伸手拿起那支最普通的狼毫笔,沾了沾用清水研磨开的朱砂。
他要画的是修仙界最基础,最烂大街的符箓——轻身符。
这种符箓,几乎每个刚入门的弟子都会画,效果也极其有限,只是让身体稍微轻盈一些对战斗的增幅微乎其微。
因此,绝大多数修士在学会更高级的御风术或神行符后,便会将其弃之如敝履。
但沈长青不这么认为。
在他看来道无高下,法无优劣。
任何一种法术,修炼到极致,都能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威力。
他的笔尖,落在了黄色的符纸上。
没有丝毫灵力波动,他的动作看起来很慢,甚至有些笨拙。
但若有符道大师在此,定会惊骇地发现,他每一笔的落下,都精准到了极致。
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笔画之间,仿佛蕴含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与天地间的某种规则隐隐共鸣。
这不是在画符,更像是在进行一场虔诚的献祭。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整张符纸上,朱砂绘成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红光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了平凡的模样。
一张完美的轻身符,成了。
从外表看这张符和寻常弟子画的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因为朱砂品质低劣,显得有些粗糙。
沈长青拿起符箓,随手往自己腿上一拍。
嗡!
一股微风凭空出现,缠绕在他的双腿上。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木屋中随意走了几步。
没有声音。
他的脚步落在木地板上,竟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仿佛一片羽毛飘落。
他每一步的跨出,都恰到好处地借用着那股微风的力道,省力到了极致。
寻常的轻身符,只是粗暴地减轻修士的体重使其行动更快。
而沈长清这张,却是让他与“风”达成了初步的和谐,让风成为他的一部分。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就是将一门基础符箓钻研一百年的结果。
沈长青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没有去修炼,也没有去演练法术,只是安静地坐在桌前,一张又一张地画着这些基础符箓。
轻身符金刚符锐金符,乙木符……这些在别人眼中一文不值的东西,在他手中,却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
窗外的天色,从黄昏到深夜,再到黎明。
当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户照进木屋时,桌子上己经整整齐齐地摆放了数十张符箓。
每一张都平平无奇,却又都蕴含着一种返璞归真的道韵。
沈长青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推开门。
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沁人心脾。
他看着远处云卷云舒的天际,眼神平静而深远。
大比,要开始了。
他不需要惊天动地的修为,也不需要毁天灭地的法宝。
他有的只是这一百年光阴打磨出的对“道”的最根本的理解。
用最基础的手段,赢下这场所有人都认为他会输的比试。
这,或许也是一种别样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