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的大脑宕机持续了大概三分钟。
在这三分钟里,他的思维活动约等于一块被泡进水里的板砖,唯一的念头就是“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他甚至很认真地伸手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疼。
非常疼。
看来不是做梦。
也不是什么星际打输了之后的精神创伤后遗症。
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进行神圣仪式的庄重感,把那扇门又关上了。
木门发出沉闷的“咔”一声,严丝合缝。
世界清净了。
很好,门关上了。
现在,再打开。
他伸出手,再次握住冰凉的金属门把手,深呼吸……失败了,他现在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他猛地一拉。
门开了。
门外,依然是那条干净得不像话的日式街道,樱花瓣随着微风打着旋儿飘落,落在他的肩头。
远处的风***叮叮当当地,像是为他的愚蠢行为配上的背景音乐。
路明非面无表情地又把门关上。
再打开。
还是街道。
关上。
打开。
街道。
关上。
猛地打开!
……还是那条该死的街道。
路明非不动了。
他像个卡顿的GIF动图,保持着开门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开门,是在开盲盒。
可惜每次开出来的都是同一个“谢谢惠顾”。
一种荒谬绝伦的想法在他那烧干了CPU的脑子里萌生。
他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地、用一种他自己听了都想打自己的语气,小声说:“那个……芝麻开门?”
门,纹丝不动。
街道,岁月静好。
路明非的心沉了下去。
他不死心,换了个口令:“天王盖地虎?”
没反应。
“巴啦啦能量,小魔仙,全身变?”
风铃:“叮当。”
“我想回家吃饭,电脑还开着呢,电费很贵的!”
空气里只有樱花的芬芳,和他的绝望。
他彻底放弃了。
他靠在孤零零的门框上,感觉自己像个被时代抛弃的电话亭。
不,电话亭好歹还有个功能,他现在就是个行为艺术,主题是《论一个死宅如何在一分钟内完成社会性死亡》。
他那熟悉的家,那个有电脑、有床、有婶婶咆哮的家,连带着整栋楼、整个小区,都像是被橡皮擦从这个世界上抹掉了。
他打开的不是一扇门,是一个BUG。
一个能把他从现实世界精准投放到异世界的BUG。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
空空如也。
不对,还有串钥匙。
那串现在只能用来开这扇“任意门”的家门钥匙。
除此之外,一毛钱都没有。
手机?
哦,手机正放在电脑桌上充电呢,估计这会儿电量满格,精神饱满,就是等不到它的主人了。
惨。
一个大写的惨。
身无分文,语言不通,举目无亲。
这开局,别说地狱难度了,这简首是把玩家的存档删了,还顺手把游戏卸载了。
巨大的空虚和茫然之后,是一种更具体的情绪涌了上来——饿。
是的,饿了。
被婶婶的咆哮打断星际争霸,又被使唤去扔“生化武器”,晚饭都还没吃。
他现在前胸贴后背,感觉胃里的小人正在敲锣打鼓,***主人的不负责任。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就算是穿越,也得遵守基本法啊!
路明非认命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门,决定暂时不去管这个超越了他理解范围的玩意儿。
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这是哪,以及,哪里有东西吃。
最好是免费的。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揣着兜,正式踏上了这条陌生的街道。
街道很安静,两旁的町屋都挂着蓝色的布帘,门窗紧闭,看不出是做什么的。
路明非走在路中间,感觉自己像个误入高级服务器的0级小号,看什么都新鲜,又什么都格格不入。
空气里除了樱花味,还有一种木头和榻榻米混合的味道,很干净,很清爽,但闻久了,就透出一股子疏离感。
他走了大概十分钟,终于看到了一点现代文明的痕迹——一台自动贩卖机。
贩卖机亮着灯,里面陈列着各种花花绿绿的饮料。
路明非眼睛一亮,仿佛在沙漠里看到了绿洲。
他冲了过去,趴在玻璃上,一瓶一瓶地看过去。
可乐、果汁、茶饮料……然后他看到了价格标签上的“円”。
行吧。
就算有钱,他也没有日元。
他恋恋不舍地离开贩卖机,继续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往前晃。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穿着精致和服的女士,迈着小碎步优雅地走过;也有穿着校服、叽叽喳喳的学生;还有西装革履、行色匆匆的上班族。
他们从路明非身边经过,偶尔投来一瞥,但没人多看他一眼。
他就像空气,一个穿着普通T恤牛仔裤的异类,和这个古雅与现代交织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那些柔软的、黏连的音节像一团乱麻,钻进他的耳朵,又毫无意义地飘走。
这种感觉比玩星际时被韩国人虐泉还难受。
起码被虐泉,他还能用中文骂回去,现在他连吐槽都只能在心里进行。
“我趣,那个妹子好好看,是JK啊……这位大叔,你这发际线,是向贝吉塔致敬吗?”
“这街道也太干净了,连个烟头都找不到,保洁阿姨工作这么到位的吗?”
孤独感像潮水一样,慢慢没过了他的头顶。
他开始怀念婶婶的咆哮,怀念星际里那个“狗比神族”,甚至怀念那袋滴着汤汁的垃圾。
那些构成了他的世界,一个他无比熟悉、可以尽情犯懒和吐槽的世界。
而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就在他快要被这种自怨自艾的情绪淹没时,一阵喧闹声从前方传来,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
路明非精神一振。
有热闹?
有热闹看,那就说明有“人”气,有生气。
总比一个人在这安静的街道上思考“我是谁”这种哲学问题要强。
本着“哪里有乐子就往哪里凑”的人生信条,路明非加快了脚步,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拐过一个街角,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是一条比刚才那条宽阔数倍的商业街,两旁是林立的商铺,挂着五颜六色的招牌和灯笼,人流如织,嘈杂的声音混杂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路明非闻到了一股烤肉的焦香,一股章鱼烧的甜香,还有一股关东煮的鲜香。
他的胃叫得更欢了。
但他没空管自己的胃了,因为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街道中央那个人山人海的包围圈给吸引了。
一大群人,里三层外三层,把路堵得水泄不通。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举着手机,对着中心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混杂着震惊、好奇和狂热的表情。
这是出什么事了?
当街斗殴?
还是有明星出街?
路明非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
他仗着自己身形“单薄”,开始发挥在食堂抢饭时练就的绝技,左躲右闪,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斯米马赛”,从一个个壮硕的身体之间的缝隙里钻了过去。
“借过借过,让我康康!”
“大哥你挡住我信号了!”
在付出了T恤被挤得皱巴巴、头发被弄乱的代价后,路明非终于挤到了内圈,看清了人群中央的景象。
然后,他愣住了。
人群的中心,站着一个男人。
一个……非常高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