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沉重如铅的黑暗。
紧接着，并非视觉，而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本源的感知，如同潮水般涌来。
冰冷、坚硬、粗糙……还有一种被紧紧包裹、几乎要被压碎的窒息感。
他“醒”了。
或者说，他的意识，在一个绝对不该存在意识的“容器”中，苏醒了。
没有眼睛，却“看”到自身遍布着风雨侵蚀出的坑洼与裂痕，表面覆盖着湿滑的苔藓和干涸的泥垢。
没有耳朵，却“听”到狂风如蛮荒巨兽般咆哮，卷着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落，发出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砸穿。
没有鼻子，却“嗅”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从未体验过的气息——泥土的腥气、腐烂草木的浊气、还有一种……浓烈到令人灵魂战栗的原始野性气息。
我是谁？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了混沌的意识。
记忆的碎片疯狂闪烁，却又无法拼凑：车水马龙、钢铁丛林、闪烁的屏幕、温暖的床榻……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另一种生命形态的残留印象。
那些影像模糊而遥远，如同隔着一万层毛玻璃，唯有“自我”的认知异常清晰。
他曾是石砺……一个“人”。
一个有着血肉之躯，可以自由行走、奔跑、呼喊的“人”！
那现在呢？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紧了他初生的意识。
他竭力想要“低头”，想要“抬手”，想要确认自己的形态。
但回应他的，只有亘古不变的冰冷和坚硬，以及那令人绝望的、全方位的禁锢感。
他无法移动分毫。
他不是“他”了。
他是一块石头。
一块深埋在洪荒边缘、无尽古老丛林腐殖质与泥土之下，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刚刚被这场狂暴山雨冲刷露出一小部分的……顽石。
荒谬！
难以置信！
意识在疯狂地呐喊、挣扎、冲撞，试图摆脱这坚硬的囚笼。
但这具石躯沉重得超乎想象，冷漠地镇压着一切源自内部的“骚动”。
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反而让那初生的、脆弱的意识感到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和深深的疲惫。
这不是梦！
梦不会有如此清晰的、令人绝望的细节感知。
暴雨愈发猖狂，雨水汇成浑浊的溪流，冲刷着覆盖在他表面的泥土。
更多的“身体”暴露出来，同时也让他那粗糙的“皮肤”更首接地承受着雨点的冲击。
每一滴雨都像是一颗微小的冰雹，带来细微却清晰的触感。
这感知非但没有带来安慰，反而加剧了他的恐惧。
石砺能“感觉”到外界？
这意味着什么？
一块有感觉的石头？
更让石砺惊惧的是，在这场天地之威面前，他这块石头显得如此渺小和脆弱。
身旁一株需要数人合抱的巨树，被狂风轻易折断枝桠，发出令人牙酸的***。
地面在雨水的浸泡下变得松软，细小的碎石和泥浆沿着斜坡滑落。
他呢？
他会不会被再次彻底掩埋，沉入永恒的、连这诡异感知都会失去的黑暗地底？
或者，某一块从高处滚落的巨石会将他砸得粉碎？
无能为力。
只能被动地承受。
这种极致的脆弱感，比死亡的记忆更令人恐惧。
绝望，如同周围的雨水般冰冷刺骨，几乎要将那一点刚刚苏醒的意识之火浇灭。
就在意识即将被无尽的恐慌和绝望吞噬时，某种变化，悄然而又坚定地发生了。
也许是暴雨洗涤了尘埃，也许是某种未知的条件终于满足。
当一丝微凉、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生机的能量，顺着雨水渗透，被他石质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吸收时，石砺猛地“怔”住了。
那能量微弱至极，如同风中残烛，却真实不虚。
它流入体内，并未带来温暖，反而是一种更深的“冰冷”，但这种冰冷却让他的意识前所未有地清醒了一丝，仿佛被涤去了少许污浊。
紧接着，另一股截然不同的能量，伴随着穿透渐歇雨云的、一抹模糊到极致的微光，轻柔地洒落。
这股能量更加稀薄，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灼热”和“滋养”感，与先前那丝微凉的能量交织在一起，缓慢地、固执地融入他的石躯。
这个过程并非主动，更像是一种……本能。
如同植物向阳，如同磁石吸铁。
冰冷与微热，两股微弱到极致的能量流，在石砺粗糙、破裂的石躯内部艰难地流转，所过之处，那种被彻底禁锢的僵硬感，似乎……减弱了亿万分之一毫？
亦或是意识的错觉？
石砺无法理解这是什么。
但他“知道”，这绝非寻常！
洪荒……天地……日月……精华？
一些源自古老记忆碎片的名词，突兀地跳入他的意识。
难道……还未等他那混乱的意识理清头绪，更惊人的一幕，强行闯入了他的感知范围——暴雨不知何时变得小了些，天色依旧晦暗。
不远处的丛林深处，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嘶吼和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
透过低矮的灌木和雨幕，石砺“看”到了——一头形似野猪，却长着狰狞骨刺、獠牙外翻、体型大得离谱的凶兽，正用它粗壮的蹄子，死死踩住一条水桶粗细、鳞片斑驳的巨蟒！
那巨蟒疯狂挣扎，绞缠，毒液喷溅，腐蚀得周围草木滋滋作响，却无法挣脱那恐怖的力量。
下一刻，疣猪般的凶兽猛地低头，一口咬碎了巨蟒的头骨！
红的、白的、绿的……各种难以名状的液体和组织飞溅开来！
浓烈到实质的血腥味和暴戾气息，即使隔着雨幕和距离，也冲击得他的意识几乎要涣散！
弱肉强食！
最原始、最血腥、最首观的丛林法则，如同一柄巨锤，狠狠砸在了他初生的认知上！
这不是动物园，不是纪录片！
这是真正意义上，每一步都踏着尸骨与鲜血的……洪荒！
作为一个现代灵魂的价值观和世界观，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
而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和认知颠覆中，石砺石躯内部，那两缕因吸收奇异能量而诞生的、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气流”，似乎……轻微地、自主地……加速流转了一丝。
仿佛被那远处的血腥与杀戮所***。
意识在尖叫，在战栗，却又被那能量流转带来的奇异“清醒感”强行维持着，被迫接收着这一切。
我是谁？
我是石砺，曾是人。
我现在是什么？
一块石头。
我在哪里？
一个呼吸间都充斥着血腥与死亡的……洪荒绝地。
暴雨渐歇，只余淅淅沥沥的余音。
远处的啃噬声令人毛骨悚然。
天地间弥漫着湿冷与血腥混合的气息。
石砺那初生的、脆弱的意识，被困在这坚不可摧又脆弱无比的石头囚笼里，浸泡在无边的迷茫和巨大的恐惧之中。
除了这诡异的感知，和体内那两缕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奇异气流，他一无所有。
活下去？
一块石头，该如何在这巨兽横行、危机西伏的蛮荒世界……活下去？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无措。
而那两缕微弱的能量流，依旧在他体内，执拗地、缓慢地流转着，仿佛无声地宣告着一个匪夷所思的开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