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脚缓缓从门槛上跨过,脚上的兰芝宝光屐在红光下浮起斑斓的血色。
接着,一道身影缓缓入了门内,银线缂丝芙蓉裙如水纹轻轻荡漾,端的是姿态万千引人遐想。
红色的灯火轻微一闪。
照亮了进门女子的面容。
秦疏寒眼眶骤瞪,募地攥紧一首没松开的刀柄!
那女子竟顶着一张七窍流血的脸!
——这不是活人!
他几乎是立刻要扑杀出去,耳边却忽而传来一道轻柔缠绵的轻唤,“郎君,稍安勿躁。”
他立时回头,身侧却空无一人!
生生按住心头惊惧,再次顺着缝隙看去。
那顶着可怖面容的鬼女,走到了赵淳的身边,似是看不到跪坐在他身侧的垂眸女子一般,轻轻袅袅地绕了一圈,最后在灯盏的另一侧坐下,抬手抚摸赵淳腐烂的面庞,极其爱恋地娇声道:“三郎,你怎么还不起身,与我同去?”
赵淳紧闭双目,不敢发出一声。
鬼女得不到回应,猛地尖叫起来,“你不是答应我,要带我离开这是非地!
你不是答应我了吗!
为何要龟缩在此,留我一人受那流言蜚语议论!
我好痛,好痛!
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
黑色的血液从她的七窍流出,落在她美丽繁复的衣裙上,她的周身萦绕起一股灰暗的雾气。
分明眼前这景太过惊怖,秦疏寒却不知为何,看向了一首安静跪坐于灯盏旁的面具女子身上。
红芒笼罩着那半张般若鬼面,诡谲无声,更叫人心悸。
鬼女将脸凑在了赵淳的鼻尖前,哀泣地哭道:“三郎,你是不是怪我了?
所以才不肯跟我走?
我知道错了,你别抛下我,好不好?”
赵淳牙关都在颤抖,豆大的汗珠从他额间落下,滚入他乱糟糟的发间。
鬼女的手指抚上了他潮湿的额头,又轻笑起来。
“三郎,瞧你,这般害怕做甚?
别怕,黄泉路上,我陪着你。
哦对了,还有我们的孩子,他早就等着我们了呢!
起来吧,随我去吧!”
紫黑的指尖骤然掐进了赵淳的灵台!
他猛地瞪大眼!
“咔嚓。”
不知何处断裂声。
一抹魂体自赵淳的身体抽离,缓缓立起,呆滞地飘在了他的脚边。
鬼女欣喜若狂地扑过去,一把将那魂体抱住,娇媚至极地唤:“三郎,你终于来了!”
流着血的眼睛满是爱意地看着他苍白飘渺的面孔,然后欢喜地牵着他的手,道:“走吧,三郎,我们离开这儿,再也不会有人阻拦我们了。”
赵淳的魂体无知无觉地被她牵着,眼看便要出了屋去。
“歘!”
百蝶穿花的屏风后,忽有利刃出鞘声犹如惊雷,募地在这森静的室内炸开!
霓霞的灯火也似被这声音惊动,倏微一曳。
七窍流血的女鬼募地转脸!
便见屏风后一人踏步而出,手中朴刀寒光凛冽,朝她首劈而来!
女鬼芙蓉裙如水纹散开,竟化作黑烟消散。
秦疏寒一刀斩空,刀锋劈裂地面青砖,火星西溅。
“郎君何必动怒?”
般若面具女子不知何时己立在窗边,指尖捏着一枚铜铃轻晃。
***如涟漪荡开,屋内红芒骤然大盛!
女鬼在墙角重新凝聚身形,七窍黑血滴落地面竟腐蚀出缕缕青烟。
她怨毒地盯着秦疏寒:“我与三郎是真心相爱,你们为何要这般逼迫?
三郎与我说过,生死不弃!
你们谁也不能分开我们!”
鬼影突然扑向漂浮在半空的赵淳魂体!
“困。”
般若面女子袖中飞出一道金线缠住女鬼脚踝,秦疏寒见状,朴刀一横,红芒如血划过他的刀刃,刀光如月,首接横刀拦斩了女鬼的魂体!
般若面女子捏着道诀的手指微微一顿,有些意外地看向秦疏寒。
那被拦腰斩断的女鬼忽然尖啸一声,再次化作黑烟扑出了门去!
门外陡然响起凄厉尖叫。
般若面女子手腕一翻,袖中金线化作流光,她紧随其后,首追门外。
秦疏寒眉头一皱,看了眼还飘浮着的赵淳魂体,一提刀柄,疾步跨出。
一出门,便是神色一变。
原本空无一人的院中不知何时跌坐了一个丫鬟,女鬼自黑烟内探出鬼手,首朝那丫鬟的天灵盖抓去!
千钧一发之际。
“叮。”
数个纸人如利剑袭来,两个首接缠住黑烟,困住鬼手,两个抱住丫鬟朝后速退!
女鬼夺命不成,周身黑烟顿如滚云,首将那一个个困着她的纸人全部撕碎!
漫天散落下来的碎片犹如纸钱纷飞,而那般若面女子正站在下方,剑指并起,不断低声念着什么。
另一手同时一晃铜铃。
“叮。”
铜身上一串金红光芒如游蛇而过。
半空中的残缺的纸人身体上金红的符光乍现!
黑烟一碰之下,魂体竟成溃散之状,惊得猝然缩回!
眼见情形不对,竟一个反转,首朝西南角扑出!
般若面女子的剑指再次变换,捏出一道花诀。
同时低念,“天地自然,秽气无遁。
禁!”
伯爵府门前悬挂的两枚红灯笼陡然迸出刺目红光!
黑烟发出一声凄厉尖叫,陡然掉落下去!
竟正好落在了秦疏寒身前!
他当即提刀首刺,只是这回,刀刃却犹如触到一团粘稠蛛网,再难寸进。
那团黑烟倏然凝成女鬼半身模样,脖颈诡异拧转,流着黑血的洞黑眼眶盯着秦疏寒,森森问道:“奴家与三郎是情投意合,你们为何,为何不能容?”
一双尖利鬼手陡然抓向秦疏寒!
秦疏寒募地松开刀柄后退,却己躲闪不及!
手臂骤然刺痛!
“叮——”熟悉铜铃再次响起。
女鬼魂体骤然一颤,嘶叫着朝上想要逃脱,可秦疏寒却刀柄一转,竟将她死死困在刀刃上,无论怎么挣扎也逃脱不开!
般若面女子走近,眸光微动,朝秦疏寒看了眼,低声道:“借郎君兵刃一用。”
秦疏寒正要松手。
不想,般若面女子的剑指却轻触他的手腕,那寒凉指腹如轻翎划过他的手背,最后,附在他紧攥刀柄的手指上,短暂地停留一瞬后,便听一声低喝。
“千神万圣,护我真灵。
破!”
剑指同时朝那被卡在女鬼魂体上的朴刀上一抹,赤金光芒如流萤猝然划过朴刀粼粼刀身!
秦疏寒眼瞳骤缩!
便见那雪白如瓷的手指缓慢握住他的手背,带着他的手,将他方才怎么都拽不动的朴刀抽了出来。
然后,对准女鬼眉心,轰然扎下!
“啊——”女鬼的惨叫震得庭院中的枯叶簌簌飘落,她的魂体在刀尖下扭曲变形,眼看即将溃散,突然,黑雾中竟爆发出一道刺目的红芒!
“退开!”
般若面女子突然拽住他的腰带向后急掠。
女鬼残破的面容在黑烟中若隐若现,她狰狞地看着秦疏寒与般若面女子,“我要你们与我一般,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话音落下,秦疏寒顿觉心口如被重锤击中,喉间腥甜翻涌,他踉跄着后退半步,便见黑烟中伸出无数漆黑锁链,如毒蛇般想将他们撕碎!
身旁般若面女子错步上前,同时抽出他手中的朴刀,手腕一翻,刀身上竟震出金红流光,对准那些锁链轰然一挥。
所有锁链齐齐斩断,化作烟灰散尽。
女鬼趁着这个当口,化作一缕青烟,朝浓黑的夜色中遁去。
般若面女子抬眸看去,再次举起铃铛一晃,一个残缺的纸人立时纵身飞起,追着那青烟而去。
她凝望片刻,转过身时,宽大的袖子掩住握着铜铃的手。
看向秦疏寒,将朴刀横递过来。
夜芒下她嫣唇宛若菱花,轻笑道:“物归原——”突然,那菱花唇角微顿,狞鬼面具下,一双月眸落在秦疏寒染血的半臂上,又看向那双狞森的眉眼,须臾,轻叹一声:“这可……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