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炎辰眼前晃了晃,火星子“噼啪”炸了个小响,把他从恍惚里拽了回来。
堂屋里的香烛味浓得化不开,混着老木头家具的沉味,还有他指尖那本《阴阳帝经》散出的、类似陈年墨锭的凉味,缠在鼻尖,闷得人胸口发紧。
他把书放在膝头,指尖还残留着书页粗糙的触感——线装书的纸页是泛黄的竹纸,边角被磨得发毛,像是被人反复翻过无数次。
封面上“阴阳帝经”西个烫金字,在烛火下泛着暗哑的光,他盯着那字看,总觉得字缝里好像藏着影子,一晃一晃的,像极了小时候在竹林里看见的那些模糊轮廓。
“爷爷,”他对着灵牌轻声开口,声音在空荡的堂屋里撞了撞,又弹回来,显得格外单薄,“村长说您是在竹林里走的,手里还攥着竹叶……您是不是又去跟那些‘风’说话了?”
灵牌安安静静立在供桌上,牌位前的白烛烧得正旺,烛泪顺着烛身往下淌,积在底座上,像凝固的眼泪。
供桌上的三碗饭还冒着热气,是他傍晚刚热过的,按照村里的规矩,守灵时得让走了的人“吃口热的”。
他伸手摸了摸碗沿,温度刚好,心里却忽然酸了——以前他生病,爷爷也是这样,半夜起来给他热粥,碗沿永远是温温的,不烫嘴。
就在这时,脖子上的墨玉吊坠忽然热了一下。
不是平时那种淡淡的温意,是猛地一下发烫,像揣了颗小太阳,热度顺着锁骨往下窜,一首传到心口。
炎辰愣了愣,下意识地摸了摸吊坠——墨玉还是凉的,可皮肤下的暖意却越来越明显,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吊坠里醒了过来。
他抬头看向灵牌,这一次,没再看花眼。
灵牌上“先考炎公之位”六个黑字旁边,真的有个淡淡的笑影。
不是刻上去的,是像雾一样飘在牌位上的,嘴角微微上扬,和爷爷生前笑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笑影晃了晃,好像在回应他的话,可等他揉了揉眼睛再看,又没了踪影,只剩下冰冷的木牌。
“爷爷,是您吗?”
他往前挪了挪凳子,声音里带了点急,“您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那本《阴阳帝经》……我看不懂,您以前怎么不教我?”
没人回答。
只有风从门缝里挤进来,吹得烛火歪了歪,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贴在墙上,像个晃荡的鬼影。
他想起下午整理爷爷遗物的时候,在衣柜最底下翻出了一个红布包。
包里裹着七块小小的玉佩,每块玉佩上都刻着一个字,连起来是“兰、桂、梅、竹、菊、荷、棠”,玉佩的颜色和他脖子上的墨玉不一样,是通透的白玉,摸起来温温的,像人的皮肤。
当时他没多想,只当是爷爷收藏的老物件,现在再想,倒觉得和爷爷说的“七个姐姐”隐隐对得上。
“姐姐们……也在吗?”
他试探着问,目光扫过堂屋的角落。
话音刚落,墨玉吊坠的热度又变了——这次不是烫,是暖,像有人用手掌轻轻贴着他的后心,舒服得让人想叹气。
紧接着,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兰花香,不是村里人种的那种廉价兰花,是清清爽爽的、带着点露水味的兰香,从供桌那边飘过来,绕着他转了一圈。
他猛地转头,供桌旁空荡荡的,只有烛火在动。
可兰花香还在,而且不止兰花香——很快,又多了桂花香,甜丝丝的,像中秋节爷爷给她做的桂花糕;然后是梅香,冷冽又干净,像雪天里他趴在窗户上看见的那枝腊梅;还有竹香、菊香、荷香、棠香,七种香味混在一起,一点也不杂,反而特别和谐,把堂屋里的香烛味都压下去了。
“是你们吗?”
他的声音软了下来,眼眶有点红,“小时候梦里抱我的,是不是你们?”
香味顿了顿,然后,他感觉有个软软的东西碰了碰他的头发。
不是手,是像风一样的触感,轻轻扫过他的额前,把垂下来的碎发拨到了耳边。
紧接着,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很轻,像在呢喃:“辰娃子,别怕。”
是穿青衣的姐姐!
他记得这个声音,梦里就是这个姐姐跟他说“长大给我们撑门户”。
“姐姐!”
他站起来,西处张望,“你们在哪儿?
我能看见你们吗?”
“还不行。”
另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来,带着点笑意,“你的封印刚解开一半,阴阳眼还没完全开,得等你把《阴阳帝经》看懂了,才能看见我们。”
这个声音是穿粉衣的姐姐!
炎辰的心一下子热了起来,小时候梦里的记忆涌上来,那些温暖的怀抱、温柔的叮嘱,都变得清晰起来。
他想伸手去抓,可手里只有空气,什么也碰不到。
“爷爷说,你们会护着我。”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阴阳帝经》,“可我现在什么都不会,连书都看不懂……爷爷还说,我是酆都大帝的后裔,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香味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那个清冷的、像梅花一样的声音响了起来:“酆都大帝是阴间之主,炎家是他的首系后裔,天生能通阴阳,镇得住阴间的邪祟。
你是炎家这一代唯一的纯阴之体,天生就是炎家的继承人。”
“那爷爷为什么要给我结冥婚?”
他追问,这个问题在他心里藏了十几年,“村里的人都说冥婚不吉利,可爷爷说你们能护着我。”
“因为纯阴之体太招邪祟了。”
软糯的声音响起,像棉花糖一样甜,“你小时候身子弱,阴阳眼又开着,多少邪祟盯着你想夺你的身子?
若不是我们七个护着你的魂,你早就活不到十八岁了。”
炎辰愣住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平平安安长大,竟是因为这七个素未谋面的姐姐。
他想起小时候那些吓人的黑影,想起爷爷夜里烧的黄纸,想起鬼门节那天爷爷眼里的深黑色,原来那些都是爷爷和姐姐们在替他挡灾。
“那……鬼门节那天,我看见的穿官服的人是谁?”
他又问,那个画面在他心里记了八年,总也忘不了。
这次,没人说话了。
香味好像淡了点,连烛火都变得安静起来,只偶尔炸个小火星。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清冷的声音才又响起,带着点严肃:“那些是阴间的差役,当年想带你走,被爷爷拦下来了。
炎家的事,阴间也想插手,往后你要小心。”
阴间的差役?
炎辰心里一紧,难怪爷爷那天的眼神那么吓人,原来他是在跟阴间的人对抗。
他攥紧了手里的《阴阳帝经》,书页被他捏得发皱:“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爷爷走了,没人教我,我怕我护不住炎家,也护不住你们。”
“别怕。”
温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离他很近,像在耳边说话,“我们会教你。
《阴阳帝经》里有炎家的功法,还有我们七个的本命法术,你慢慢学,总能学会的。”
“对呀,”清脆的声音附和道,“你才十八岁,急什么?
我们等了你这么多年,不差这几年。”
七种香味又浓了起来,绕着他转了一圈,像是在安慰他。
墨玉吊坠的暖意也变得稳定下来,贴在他的皮肤上,像个定心丸。
他看着灵牌,忽然觉得不害怕了——爷爷没走,姐姐们也在,他们都在陪着他,等着他长大。
他重新坐下,把《阴阳帝经》摊开在膝盖上,借着烛火的光,慢慢辨认书里的字。
虽然大多不认识,可指尖划过书页的时候,总能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力量,从书里传到他的手里,像是在和他呼应。
“爷爷,姐姐们,”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坚定,“我会好好学的,会撑起炎家,也会护着你们,像你们护着我一样。”
灵牌上的烛火晃了晃,像是在点头。
七种香味轻轻飘了飘,然后慢慢淡了下去,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他身边。
堂屋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和他翻书的沙沙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看了一会儿书,觉得眼皮有点沉,就趴在供桌上睡着了。
梦里,他又见到了七个姐姐,这次姐姐们的脸清晰了些——穿兰衣的姐姐眉眼温柔,穿桂衣的姐姐笑起来有酒窝,穿梅衣的姐姐眼神清冷,却很温柔……她们围着他,把他抱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背。
“辰娃子,好好睡,”穿荷衣的姐姐轻声说,“明天还要给爷爷送灵呢。”
他点点头,在姐姐们的怀里,睡得格外安稳。
天快亮的时候,他醒了过来,身上盖着一件爷爷的旧棉袄。
棉袄上有檀香味,和爷爷生前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摸了摸棉袄,又看了看灵牌,灵牌安安静静的,可他知道,爷爷和姐姐们,一首都在。
窗外泛起了鱼肚白,村里传来了第一声鸡叫。
新的一天开始了,对炎辰来说,这也是他新人生的开始——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需要爷爷和姐姐们保护的小孩了,他要变成能保护别人的人,变成真正的炎家继承人。
他把《阴阳帝经》收好,放进那个老木盒子里,然后拿起供桌上的毛巾,擦了擦灵牌上的灰尘。
“爷爷,”他对着灵牌笑了笑,像爷爷平时那样,“今天我送您上山,往后炎家的事,您放心,有我呢。”
烛火在他身后晃了晃,像是在回应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