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的光阴，足够让一个在泥泞里挣扎仰望的孩子，把白印区那冰冷、华丽、处处透着无形壁垒的校园，刻进骨髓，也磨砺出一种近乎麻木的隐忍。
林墨拎着磨损得发白的粗布包裹，站在学院那两扇高耸得令人窒息的白色金属大门外，最后一次回望。
门楣上，神族通用语的校训——“秩序、奉献、荣光”——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没有温度的光，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
十二年了，作为这所白印贵族学校里唯一一个顶着黑色烙印的“异类”，他像一块活招牌，被高高悬挂在神族宣扬“人族平等”的虚假橱窗里，供人参观，也供人鄙夷。
包裹很轻，里面只有几件洗得发硬的换洗衣物和那本他翻烂了的《人界矿物图谱》。
优秀毕业生的名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却压不住那份即将回到黄印区的、混杂着疏离与渴望的复杂心绪。
十二年的寄宿生涯，父母只来过五次。
每一次，父亲粗糙的手掌用力拍在他肩上，母亲通红的眼眶里强忍着泪光，嘴里说着“顺路办事”，那拙劣的谎言包裹着沉甸甸的付出，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
他知道，每一次“顺路”，背后都是父母在矿坑深处用血汗换来的灵币，以及托人求告、看尽白眼的卑微。
“林墨！”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墨转过身。
宋轩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
他脸上带着一种林墨从未见过的、近乎轻松的笑意，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剔透。
他是林墨在这座白色围城里唯一的朋友，一个神秘莫测的存在。
他的白色烙印在公共场合时隐时现，如同一个无人在意的特权符号，连神界的治安官都对他视而不见。
林墨从未问过，也不敢问。
“恭喜。”
宋轩说，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图书管理员？
啧，闷是闷了点，不过清静。”
林墨有些局促地点点头：“谢谢。”
他顿了顿，鼓起勇气，“学校说…是优秀毕业生才有的机会。”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宋轩挑了挑眉，嘴角的笑意似乎深了些，带着点洞悉一切的玩味，却并没有戳破。
他往前走了两步，目光扫过林墨手中的电子函，又落在他脸上:“走之前，总得吃顿像样的。
去我家，给你饯行。”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支配感。
林墨没有推辞。
宋轩的家，坐落在一片精心维护的、绿得有些过分的草坪尽头，是一座用巨大白色岩石垒砌的城堡。
高耸的尖顶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巨大的窗户像沉默的巨眼，俯瞰着下方。
威严，华丽，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森寒气。
沉重的橡木大门无声打开，一位同样顶着白色烙印、穿着浆洗得笔挺制服的老管家躬身行礼，声音平淡淡无波：“少爷，您回来了。”
“少爷”两个字，像冰珠砸在地板上。
林墨的心猛地一沉，手心微微沁出冷汗。
城堡内部空旷得惊人，脚步声在冰冷光滑的石质地面上激起空洞的回响。
巨大的壁炉里没有生火，只有墙上悬挂的巨幅、描绘着神界征伐场景的狰狞挂毯散发着无形的压力。
晚餐丰盛得超乎想象，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林墨只在书本图片上见过的深海妖兽肉排，鲜嫩欲滴的奇异蔬果，盛在剔透的水晶器皿里。
宋轩姿态优雅地切割着食物，银质刀叉与骨瓷盘碟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林墨却食不知味，每一口都带着沉重的拘谨，仿佛咀嚼的不是食物，而是这森严壁垒中令人窒息的距离。
席间，宋轩忽然放下刀叉，看向林墨：“明天我跟你一起回去。”
林墨愕然抬头：“去黄印区？”
“嗯，”宋轩拿起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动作矜贵，“看看你长大的地方，顺便。”
他顿了顿，琥珀般的眼眸首视着林墨，“听说那边矿坑附近有种岩蜥烤着吃还不错？
怎么样，带我一起去你家看看？”
林墨猛地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轩？
白印区的宋轩，要去黄印区？
那个脏乱、破败、空气中永远飘着尘土和劣质营养膏气味的矿工聚居地？
他下意识地想拒绝，那里的一切都配不上宋轩身上的雪白制服和他干净的气息。
但看着宋轩那双带着不容置疑神色的眼睛，拒绝的话堵在喉咙口。
“我……”林墨喉咙有些发干，“我家……很小，很破，味道也不好闻……我知道。”
宋轩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就这么定了。
明天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