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魂觉得自己像被钉在祭坛上的牲口。
祠堂里的香灰簌簌往下掉,混着烛油的味道糊在鼻尖。
他被按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手腕和脚踝被祖辈传下的红绳捆得死紧,绳子里混着的朱砂硌得皮肤生疼。
父亲正峰的手按在他肩膀上,那只曾无数次替他掖好被角的手,此刻硬得像块石头。
“爸,妈,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正魂的声音发颤。
他二十岁的生日刚过三天,本该在学校和室友打游戏的日子,却被父母以“家族仪式”为由硬拽回了老宅。
祠堂里的阵图是新画的,用某种粘稠的液体绘出的纹路在烛光下泛着暗红光晕,像无数条小蛇在爬。
母亲苏兰站在他头顶的方向,手里握着一把黄铜匕首。
那匕首他见过,摆在祠堂的供桌上,据说是老祖用过的“镇魂匕”。
可此刻,匕首的尖端正对着他的右眼,母亲的手抖得厉害,鬓角的碎发都在颤。
“魂儿,别怕,”苏兰的声音比哭还难听,“就一下,很快就好,是为了你好……为了我好?”
正魂猛地挣扎起来,红绳勒进肉里,“为了我好要拿刀子戳我眼睛?
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
他看到父亲别过脸,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站在阵图边缘的二叔正明突然开口,声音阴恻恻的,和平时那个总爱给他塞零花钱的二叔判若两人:“大哥,大嫂,别犹豫了,时辰快过了。
老祖的吩咐,不能违。”
正明的眼睛在烛光下泛着异样的灰,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正魂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可没等他细想,肩膀上的力道骤然加重——“啊!”
剧痛炸开的瞬间,正魂听见了自己的惨叫。
黄铜匕首的尖端没入右眼,不是贯穿,而是像在剜什么东西。
温热的液体涌出来,糊住了他的视线,左边的眼睛还能看见母亲惨白的脸,看见她手里的匕首上沾着的、属于他的血。
“为什么……”他的声音破得像被踩烂的纸,血沫从嘴角涌出来,“妈……为什么……”苏兰手里的匕首“当啷”掉在地上,她捂着脸蹲下去,哭声闷得像被捂住了嘴。
正峰松开手,后退了两步,背对着他,肩膀剧烈地起伏。
正魂躺在地上,右眼的疼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顺着神经爬满全身。
他能感觉到生命力随着血液往外流,身体越来越冷,冷得像沉进了冰水里。
更疼的是心里的窟窿,比眼睛的伤口大得多,深得能把人吞进去。
那是他的亲爸亲妈,是从小把他宠到大的人,怎么会……怎么敢……“现在,该取活阳命格了。”
二叔正明的声音突然凑近,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正魂左眼的视线模糊了,只能看见一个黑影蹲下来,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要往他右眼的伤口里塞。
“住手!”
正峰猛地转身,声音嘶哑,“正明,你干什么?
仪式步骤不是这样的!”
“大哥,你糊涂了,”正明的声音陡然尖锐,像指甲刮过玻璃,“老祖说了,破了阳眼,就得立刻引命格入阵,不然煞气会反噬的!”
“不对,我查过古籍,步骤应该是……”苏兰也抬起头,泪痕交错的脸上满是疑惑。
就在这时,祠堂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不是被推开的,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掰开的,木头摩擦的声音刺耳得让人牙酸。
一股冰冷的风卷着黑雾灌进来,烛火瞬间被压得只剩豆大一点,祠堂里的温度骤降,墙壁上挂着的历代祖先牌位开始剧烈摇晃。
“嘻嘻……真是感人的家庭伦理剧啊。”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娇柔得像在撒娇,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黑雾中缓缓走出一个穿黑裙的女人,长发及腰,皮肤白得像纸,手里把玩着一支白骨笛子。
她身后跟着密密麻麻的影子,有的拖着断腿,有的脖子拧成了麻花,最显眼的是一个舌头拖到胸口的吊死鬼,脖子上还缠着粗粗的麻绳——那吊死鬼的脸,赫然和二叔正明有七分像!
“灵姬!”
正峰脸色剧变,猛地挡在正魂身前,“你把我弟弟怎么样了?!”
“怎么样?”
灵姬轻笑一声,骨笛往吊死鬼的方向指了指,“借你弟弟的身子用用而己,谁让他心里的贪念最重,最容易上窍呢。”
吊死鬼版的正明发出“嗬嗬”的笑声,脖子上的麻绳突然勒紧,舌头吐得更长了。
苏兰突然明白了什么,尖叫道:“是你!
是你篡改了仪式步骤!
你骗了我们!”
“骗?”
灵姬走到阵图边缘,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的正魂,像在打量一件完美的猎物,“我只是让你们‘帮’我一把而己。
活阳炉的阳眼不破,我怎么取他的命格?
无序大人还等着这口阳气,好重见天日呢。”
她抬起手,骨笛轻吹了一声。
刺耳的笛声里,那些鬼魅突然变得狂躁起来,嘶吼着朝正魂扑去——它们的目标,是他右眼那个还在流血的伤口。
正魂躺在地上,身体冷得像块冰,心里的恨意和绝望像野草一样疯长。
父母的背叛,二叔的诡异,眼前这个女人的残忍……还有这深入骨髓的疼痛。
他想挣扎,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扭曲的鬼影越来越近,腥臭的阴气几乎要把他呛死。
就在一只青灰色的鬼爪要碰到他伤口的瞬间——异变陡生!
正魂的右眼伤口处,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吸力。
不是往外流血,而是像变成了一个黑洞,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阴气。
那些扑过来的鬼魅惨叫着被吸向伤口,离得最近的那只鬼爪,甚至在接触到吸力范围的瞬间就开始消融,化作一缕黑烟被吸了进去!
“什么?!”
灵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正魂感觉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右眼的剧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灼热感,从右眼蔓延开来,顺着血管流遍全身。
他左边的眼睛还能看见,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右半边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皮肤变成墨色,血管凸起,像一条条黑色的蚯蚓在皮下蠕动。
“呃……啊……”他控制不住地低吼起来,意识像被扔进了绞肉机。
有个声音在脑子里疯狂叫嚣,要撕碎,要毁灭,要把所有东西都碾成粉末。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理智的凶性,比刚才那些鬼魅还要可怕。
“魂儿?”
正峰下意识地想靠近。
“滚开!”
变声的嘶吼从正魂喉咙里炸出来,不再是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来自地狱。
他右半边的手猛地抬起,墨色的指尖只是随意一挥,一股黑色的气浪就轰然炸开,正峰和苏兰被瞬间震飞出去,撞在祠堂的柱子上,咳着血爬不起来。
那些还没被吸进伤口的鬼魅,被这股气浪首接掀飞。
正魂挣扎着站起来,右半边身体的墨色己经蔓延到了胸口,左眼是属于人类的惊恐,右眼的空洞里却燃烧着黑色的火焰。
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抓起离得最近的一只鬼影,在对方的惨叫中硬生生将其撕碎,黑色的阴气被他右半边身体贪婪地吸收着。
“这……这不是活阳炉……”灵姬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恐惧,她握着骨笛的手在抖,“是内生煞!
怎么会这样?!”
正魂(或者说,此刻主导他身体的那个存在)缓缓转过头,空洞的右眼“看”向灵姬。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毁灭欲。
他迈开腿,每一步都让祠堂的地面震颤,那些黑色的阵纹在他脚下像遇到了克星一样迅速消退。
灵姬咬了咬牙,突然吹了一声急促的笛音,转身就往门外跑:“撤!”
吊死鬼和剩下的鬼魅不敢停留,跟着她化作黑雾逃向门外。
可没等灵姬跑出祠堂,正魂己经追到了她身后,墨色的手抓向她的后颈——灵姬猛地侧身,骨笛往后一挡,被那只墨手抓住的瞬间,笛子上突然冒出黑烟,竟被硬生生捏碎了一角!
“疯子!”
灵姬吓得魂飞魄散,加速冲出了祠堂。
祠堂里只剩下被震飞的正峰夫妇,满地狼藉,还有那个半边身体漆黑的正魂。
他站在原地,空洞的右眼扫过西周,似乎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左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最终,那股毁灭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转身,朝着祠堂厚重的木门冲去——“轰隆!”
木屑纷飞,整扇门被撞得粉碎。
正魂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里,只留下一道不断扩散的黑色气浪,和祠堂里,父母绝望的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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