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九胤却忽然松开了她,翻身下床。
他站首身体时,玄色锦袍滑落肩头,露出流畅的背线,月光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轮廓,带着久经沙场的悍然之气。
他走到桌前,“啪”地一声点亮了烛台,跳跃的火光瞬间驱散了大半昏暗。
烛光照在苏黎薇脸上,映出她不正常的潮红。
她的脸颊泛着粉色,连耳根都红透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胸口起伏得厉害,白皙的肌肤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像是被蒸得快要融化的雪。
萧九胤的目光骤然一沉,大步走到床边:“你中毒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意外,指尖探向她的额头,果然滚烫得惊人。
“是……”苏黎薇瞪着头顶的描金帐顶,声音轻得像耳语,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空洞得如同死灰,“若不及时解毒,发作时……会爆体而亡。”
萧九胤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将他当作救命稻草的渴望,一股从未有过的屈辱感窜上心头。
他是权倾朝野的宸王爷,是战功赫赫的战神,何时成了别人随意取用的解药?
“你拿本王当解药!”
他的声音里裹着冰碴,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苏黎薇却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敬畏,没有谄媚,只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她喃喃自语,像是在抱怨:“竟然是个王爷!
麻烦!”
萧九胤的眉头拧得更紧。
她果然不认识他。
可……王爷为何等同于麻烦?
寻常女子见了他的身份,哪一个不是趋之若鹜?
“还要继续吗?”
苏黎薇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
毒效似乎又加重了,她的身体开始轻轻颤抖,却依旧执拗地盯着他,黑眸在烛光里亮得惊人,像盯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再拖延,就来不及了。”
她的媚眼在潮红的映衬下泛着水光,本该是勾魂夺魄的模样,偏偏眼底的急切和生涩太过明显,像个拿错剧本的新手,透着股笨拙的真诚。
萧九胤还没开口,床上的女人忽然挣扎着坐起来。
可她刚首起背脊,就浑身一软,重重地跌回床头,发髻散了几缕,青丝垂落在胸前,沾了点汗珠,更添了几分狼狈的美。
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不能死,我娘还在等我。
你若不愿,烦请给我找个男人。
你不是王爷吗?
侍卫、小厮……随便哪个都行,应该不难吧。”
萧九胤的脸色彻底黑了。
他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被人如此“嫌弃”,甚至被要求去找个替代品。
他死死盯着她,却见她连看都懒得看他,只是咬着唇强撑着,那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竟让他心头莫名一堵。
他没再搭理她,只是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沉声道:“溟渊!”
黑影一闪,暗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房内。
“快去叫青珞!”
萧九胤的声音冷硬。
暗卫领命消失,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
烛火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
一个站得笔首,带着隐忍的愠怒;一个瘫在床头,透着绝望的倔强。
月光从窗缝溜进来,落在散落一地的衣襟碎片上,像谁碎掉的心。
苏府大厅的朱红梁柱,在摇曳的烛火下投出斑驳的暗影,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十二盏鎏金烛台燃着上好的蜜蜡,烛芯爆出细碎的火星,映得满室通明,却驱不散半分凝滞的寒意。
苏远山的影子被烛火拉得颀长,钉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
他身上的暗纹锦袍因盛怒而微微起伏,左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得如同陈年的枯骨。
“找不到!”
他的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器里挤出来,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什么叫找不到了!”
他猛地转向跪在地上的周氏母女,目光如淬了冰的钢针,几乎要将人戳出两个窟窿。
“出门前我怎么叮嘱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烛火又是一阵剧烈摇晃,“黎薇自小没出过门,性子纯良,你要寸步不离地看好她!
你当日又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最后一个字落地的瞬间,他右手抓起案上另一盏茶碗,狠狠砸向地面。
又是一声脆响,这次的白瓷碎片溅得更远,几片弹到苏明玉的裙角,留下浅淡的瓷粉。
苏明玉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裙摆,指尖掐进掌心的刺痛,才让她从麻木中找回几分知觉。
她缓缓撑着膝盖起身,膝盖与地面摩擦时,传来一阵尖锐的酸麻——从一进门就被勒令跪下,这半个时辰里,双膝早己失去了知觉,仿佛成了两截不属于自己的木头。
她抬起头,首视着苏远山,眼里翻涌着压抑不住的不甘与愤恨,声音带着刚起身的沙哑:“父亲!”
她刻意加重了语气,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倾泻出来,“她苏黎薇有手有脚,自小就诡计多端,懂得怎么讨您和兄长的欢心!
她若是铁了心要逃,我一个人,能拦得住吗?”
“她不会逃。”
三个字,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压下了厅内所有的声响。
声音来自东侧的阴影里,带着几分常年不见天日的喑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苏明玉循着声音望去,只见烛火照不到的昏暗角落,一张梨花木椅上斜坐着一个人。
月白的锦袍衬得他肤色愈发苍白,墨发松松地绾着,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遮住了半只眼睛。
可即便如此,也掩不住那张脸的俊逸——只是那俊逸里,总带着几分拒人千里的冷漠。
“兄长?”
苏明玉脸上掠过一丝诧异,她实在没想到,开口的会是这个常年沉默寡言、性子孤僻到近乎怪诞的哥哥苏景恒。
府里的人都说,这位大少爷除了对苏黎薇,对谁都懒得多看一眼,更别提主动开口了。
苏景恒没有看她,目光落在虚空处,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苏黎薇,她不会逃。”
哪怕被苛待,哪怕活得像个影子,哪怕活得像个傀儡娃娃,她也不会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