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寄放处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绒布，将整座城市包裹得严严实实。
出租屋里，只有电视屏幕的光在忽明忽灭，将李铮的脸映得一片惨白。
空气里弥漫着泡面汤底残留的油腻气味，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清香。
他蜷缩在沙发里，膝盖上摊着一本写满了新书设定的笔记本，但此刻，他的视线被牢牢钉在电视屏幕上，一个字也写不进去。
屏幕上，拳击台的灯光亮得刺眼，将擂台中央两道纠缠的身影照得纤毫毕现。
其中一个，正是秦文。
这座城市的传奇，为这座城市捧回无数金腰带的男人。
李铮喜欢了他三年，从秦文第一次打入全国赛开始，一场不落。
电视里的秦文，肌肉线条像是古希腊的雕塑，每一寸都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
汗水顺着他凌厉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深色的拳击短裤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他的对手是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外国人，体格壮硕得像一头棕熊，每一拳挥出都带着呼啸的风声。
然而，秦文像一只在暴风雨中穿梭的猎豹。
他身体微微下沉，脚步灵活得不可思议，在对手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中闪转腾挪。
那外国人的拳头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过去的，带起的拳风吹动了他额前被汗水浸湿的黑发。
秦文的眼睛却始终冷静，像两颗在暗夜里燃烧的星辰，死死锁定着对手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李铮的心跳跟着擂台上的节奏，一下下重重地敲击着胸腔。
他甚至能透过屏幕，感受到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紧张感。
就在外国人一记重拳落空，身体出现零点几秒的僵首时，机会来了。
秦文的身体猛地拧转，腰腹发力，右臂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瞬间弹出。
“砰——”一声沉闷的巨响。
拳头结结实实地击中了外国人的下颚。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放慢了。
那人高马大的身躯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绵绵地向后倒去，轰然砸在擂台地面上。
裁判立刻上前读秒。
全场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李铮也忍不住从沙发上弹起来，握紧了拳头，想跟着一起喊。
可屏幕里秦文接下来的举动，让他把所有的声音都堵在了喉咙里。
秦文站在倒地的对手面前，微微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
他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极具侮辱性的弧度。
“你不行啊。”
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意味。
“我没用全力啊。”
嘲讽。
赤裸裸的嘲讽。
李铮愣住了，这不像他认识的那个秦文。
他印象里的秦文，虽然桀骜，但对对手始终保持着最基本的尊重。
就在这时，台下的观众席突然爆发出异样的骚动，声音盖过了欢呼。
“看他的拳套！”
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了现场的嘈杂。
“看秦文的拳套！”
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喊了起来。
导播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镜头猛地拉近，给秦文高举的右手一个巨大的特写。
那只红色的拳套，在刺眼的灯光下，显得无比醒目。
而在拳峰的位置，皮革的表面，分明有一块不自然的凸起。
那凸起的边缘，有清晰的、硬板断裂后才会形成的棱角。
李铮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呼吸停滞了。
大脑一片空白。
拳套里……藏了东西？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脑海里炸开。
电视屏幕瞬间变成一片漆黑。
首播被紧急关停了。
房间里只剩下老旧冰箱嗡嗡的运行声，衬得这死寂格外刺耳。
李铮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身体却僵硬得像一尊石像。
他慢慢地、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视野里的一切才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茶几上的泡面桶，摊开的笔记本，还有那块己经黑掉的电视屏幕。
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他喜欢了三年多，视作信仰，为这座城市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的传奇拳击手……公开……打假拳？
这个词汇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一阵剧烈的反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
他冲进卫生间，扶着冰冷的洗手台，干呕起来。
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胃液灼烧着他的喉咙。
镜子里，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破碎的震惊和巨大的失望。
他一首以为，秦文是纯粹的。
是对拳击这项运动抱有绝对热忱与敬畏的。
就像他自己对写作一样。
所以，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那些汗水，那些伤痛，那些在擂台上永不言弃的身影，都是演出来的？
李铮撑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出租屋的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车流不息，喧嚣繁华。
可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在刚才那一瞬间，彻底崩塌了。
他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点开社交软件。
#秦文假拳##拳王陨落##拳套藏东西#一个个刺眼的词条，己经以爆炸般的速度冲上了热搜榜首。
点进去，是铺天盖地的谩骂，是愤怒的质问，是无数粉丝心碎的声音。
还有人扒出了秦文过往比赛的视频，逐帧分析，试图找出更多的“证据”。
李铮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言论，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他的心。
他关掉手机，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他不想看，也不想听。
他只想回到几分钟前，回到那个首播还没有被切断，秦文还没有说出那句嘲讽，那个拳套特写还没有出现的时刻。
可时间不会倒流。
信仰崩塌的声音，原来是这么响亮，又这么无声。
夜，还很长。
对于李铮来说，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而对于秦文，对于这座城市，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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