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青石镇的屋檐染成金红色时,苏青禾正在药铺柜台后翻看着一本泛黄的医书。
书页上记载着几种罕见的毒草辨识方法,墨迹因年深日久而有些模糊,他却看得极认真,指尖在“断魂草”三个字上反复摩挲。
“青禾小子,关门了没?”
王掌柜的声音从门外探进来,带着几分酒气。
他手里提着个空酒壶,脚步有些虚浮,“我瞅着天要黑透了,官差说的那几个要犯,该不会真藏在破庙里吧?”
苏青禾合上书,抬头看了看天色,晚霞正迅速被墨色吞噬:“王掌柜放心,真要是有歹人,官府早就搜过去了。”
他顿了顿,又道,“您要是怕,我这有串护身符,是前阵子云游的道长留下的,戴着能安神。”
王掌柜眼睛一亮,连忙凑过来:“还有这好东西?
快给我瞅瞅。”
苏青禾从抽屉里拿出串桃木珠子,递过去时故意碰了下对方的手腕。
王掌柜只觉手腕微微一麻,随即笑道:“还是你小子贴心,回头我让我家老婆子给你送碗红烧肉。”
等王掌柜摇摇晃晃地走远,苏青禾立刻吹熄柜台的油灯。
后院柴房里,刀疤脸正用布擦拭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刀,红姑则在往腰间的香囊里填着什么,跛足汉子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着地图。
“都准备好了?”
苏青禾走进来,反手掩上门。
“嗯,”刀疤脸把刀***鞘里,“按老规矩,我和老跛子去探路,红姑接应,你和老鬼留在这儿守着。”
角落里一首没说话的枯瘦老头突然抬起头,他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我跟你们去。”
他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木头,“那破庙的梁上有机关,你们不熟。”
苏青禾点头:“也好,老鬼对机关术在行。
记住,只探虚实,别惊动任何人。”
红姑忽然笑了:“放心,凭咱们的本事,就算惊动了官差,也能全身而退。”
她说着抛来个小瓷瓶,“这是‘迷魂散’,遇到麻烦就用这个,半个时辰内醒不过来。”
苏青禾接住瓷瓶,指尖触到瓶身冰凉的釉彩:“我在镇口的老槐树下等你们,三更前不回来,我就去接应。”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破庙的木门就被风推得吱呀作响。
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神像的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另半边被月光照着,嘴角的裂痕像是在诡异地笑。
老鬼佝偻着身子,指尖在布满蛛网的供桌上轻轻敲了敲,突然按住其中一块松动的青砖。
只听“咔嗒”一声,神像背后竟露出个半人高的洞口。
“果然有暗道。”
刀疤脸握紧刀柄,“老跛子,你守在外面,我和老鬼进去看看。”
跛足汉子往门槛上一坐,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十几个铁蒺藜:“放心,只要有人靠近,保管让他有来无回。”
老鬼率先钻进洞口,刀疤脸紧随其后。
暗道里弥漫着霉味,脚下的泥土湿滑难行,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的虫鸣。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忽然出现微光。
“小心。”
老鬼拽住刀疤脸,指着前方拐角处,“那里有绊线。”
刀疤脸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两根细如发丝的银线横在通道里,若非月光折射,根本难以察觉。
他抽出长刀,用刀背轻轻挑断银线,只听“嗖嗖”两声,头顶落下数支毒箭,深深钉进对面的土墙里。
“好险。”
刀疤脸吸了口凉气,“这破庙底下怎么会有这种机关?”
老鬼没说话,只是用手在墙壁上摸索着,忽然停在一块刻着花纹的石砖前:“这是‘七绝阵’的标记,看来这里以前是某个门派的据点。”
两人穿过拐角,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间丈许见方的石室,石壁上插着的松明火把正噼啪燃烧,照亮了靠墙的几个木箱。
刀疤脸走上前,一刀劈开最上面的箱子,里面竟全是金银珠宝,在火光下闪着晃眼的光。
“是官银!”
刀疤脸低呼,“上个月府城被劫的那批!”
老鬼却皱起眉:“不对,官府说劫走的是五千两白银,这里的珠宝少说值上万两。”
他忽然指向石室中央的石台,“你看那上面。”
石台上摆着个青铜盒子,盒子上刻着五爪金龙,显然是皇家之物。
刀疤脸刚要伸手去碰,老鬼突然按住他的手:“有剧毒。”
他从怀里掏出块玉佩,小心翼翼地垫在手上,打开了盒子。
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卷泛黄的绢布。
老鬼展开绢布,火光下,一行行小字渐渐清晰——竟是二十年前“玄武门之变”的密档,上面记载着当今圣上登基时,曾暗中除掉过三个手握兵权的亲王。
“这东西要是传出去,朝堂都得翻过来。”
刀疤脸的声音有些发颤。
老鬼却把绢布重新卷好:“咱们要找的不是这个。”
他走到最里面的木箱前,撬开后突然愣住了——箱子里没有财宝,只有件绣着五颗星的黑色披风。
就在这时,破庙外突然传来铁器碰撞的脆响。
跛足汉子的声音穿透暗道:“有埋伏!
快撤!”
刀疤脸和老鬼对视一眼,立刻抱起装绢布的盒子往外冲。
刚跑到暗道入口,就见跛足汉子一瘸一拐地退进来,腿上插着支箭,血正顺着裤管往下淌。
“是巡检司的人!”
跛足汉子咬着牙,“至少来了二十个,还有弓箭手!”
老鬼迅速转动供桌上的青砖,洞口“砰”地合上:“走另一边!”
他拽着两人往石室深处跑,那里的石壁上竟还有个更小的洞口。
三人刚钻进洞口,就听外面传来石壁被撞碎的巨响。
一个洪亮的声音在破庙里回荡:“萧烈!
你们跑不掉的!”
刀疤脸——也就是萧烈,猛地停下脚步:“是赵巡检!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老鬼的脸色沉了下去:“咱们中间有内鬼。”
苏青禾在老槐树下等到三更,始终没见人回来。
他握紧袖中的短刃,刚要往破庙方向走,就见红姑踉跄着跑来,发髻散了半边,嘴角还带着血迹。
“出事了!”
红姑抓住他的胳膊,“巡检司设了埋伏,萧大哥他们被困在破庙里了!”
苏青禾的心猛地一沉:“怎么会走漏风声?”
“不知道,”红姑喘着气,“我在暗处看见王掌柜领着官差往破庙去,他手里还拿着串桃木珠子——就是你给他的那串!”
苏青禾突然想起递珠子时碰到王掌柜手腕的瞬间,那时对方的袖口似乎沾着点银白色的粉末——是老鬼常用的银粉,只有在接触过机关盒时才会沾上。
“是老鬼。”
苏青禾的声音冷得像冰,“他早就被官府收买了。”
红姑愣住了:“不可能……老鬼跟咱们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别废话了,”苏青禾转身往药铺跑,“我去拿‘穿云箭’,你去通知镇上所有咱们的人,子时三刻,破庙外见。”
红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突然从发髻里抽出根银针,针尖上闪烁着幽蓝的光——那是她从不离身的“追魂针”,此刻却对准了自己的掌心。
破庙里,赵巡检正用刀指着被绑在柱子上的萧烈和跛足汉子。
老鬼站在他身后,手里把玩着那卷绢布:“萧大哥,别怪我,谁让这密档值一万两黄金呢。”
萧烈啐了口血:“你以为官府会兑现承诺?
他们拿到密档,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赵巡检冷笑:“他说得对。”
话音刚落,一把长刀突然从老鬼背后捅穿了他的胸膛。
老鬼难以置信地回头,看见赵巡检正抽回刀,鲜血溅在对方的官服上,像绽开的红梅。
“这密档,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赵巡检拿起绢布,刚要转身,就听庙外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穿云箭拖着红光划破夜空,落在破庙的屋顶上。
紧接着,西面八方响起了呐喊声,镇上的猎户、货郎、甚至李铁山都举着锄头砍刀冲了过来,他们的袖口上都绣着半片枫叶——那是苏青禾三年来悄悄联络的义士标记。
赵巡检脸色大变:“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萧烈突然大笑起来:“你以为我们五人真的只是劫官银的要犯?
告诉你,这青石镇,早就成了我们的天下!”
月光下,苏青禾的身影出现在庙门口,他手里握着的不再是药杵,而是柄泛着冷光的长剑。
红姑站在他身边,香囊里的迷魂散正随着夜风飘散。
破庙的厮杀声惊动了整个青石镇,而谁也没注意到,那卷藏着惊天秘密的绢布,正随着一片落叶,飘向镇外的深渊。